第25章 黑林错觉【25】

冉婕的花店和南台区公安局隔了一个十字路口, 南台区公安局位于十字路口中心靠南的位置, 周边商铺林立,站在冉婕的花店门口朝公安局眺过去, 目光范围内能及的地方都被列为排查录像的地点。

夏冰洋央了一个交通局的老熟人帮忙尽快的把录像根据时段切割, 同时也把技术队的郎西西留下来熬夜加班。郎西西虽然不在复查小组的编制之内, 但夏冰洋在名义上还是二支一队的副队长,加上郎西西和他私交甚好, 郎西西对他一向有求必应, 经常放下队里的要务帮他忙一些‘编制外’的工作。

凌晨两点钟,夏冰洋提着几杯咖啡和一些点心回到灯光熄了一半的警局。警局大堂里值夜班的警员撑着额头打盹, 见他从外面回来了, 便抬手招呼道:“夏队。”

夏冰洋把一杯咖啡放在他手边, 道:“精神点,刚才你的台子响了两遍。”

二楼到三楼都黑黢黢的,夏冰洋一路沿着楼梯上楼,直到四楼楼梯口, 才有光从五楼的楼梯拐角照下来。

四楼技术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从里面透出窄窄一条笔酣墨饱的白光。

夏冰洋推开门, 任尔东坐在一个格子间里用力睁着双眼看了看他,道:“夏冰洋,如果这些录像里没有嫌疑人,我就揍死你。”

夏冰洋没理他,用胳膊肘关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进门左手边第一个格子间办公桌上, 弯腰扶着郎西西的座椅靠背看向她的电脑屏幕:“有发现吗?”

办公室里的空调被任尔东降了十度用来提神,郎西西上面只穿着一件天蓝色短袖衬衫制服,被正对面的立式空调吹了一阵子就浑身发冷。她右手操控鼠标,左手来回抚摸着光碌碌的右臂,说话前先微微打了个哆嗦:“没有,范围太大了,进度很慢。”

夏冰洋递给她一杯常温咖啡,冲黎志明道:“把温度调高几度,冷气都快把人吹死了。”

黎志明僵坐在一台电脑前,魂儿被电脑屏幕吸进去了似的一动不动,眼底跑着蓝光,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

夏冰洋只能自己去调温度,又把买来的咖啡和点心给他们三个人分了,自己坐在郎西西对面的位置。

郎西西含着吸管,时不时从两台电脑屏幕间的夹缝里朝夏冰洋严肃冷俏的脸上望一望,如此几回后,问道:“夏队,你找的是杀死冉婕的嫌疑人吗?”

夏冰洋专心盯着电脑里的录像,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郎西西蹙蹙眉尖,道:“那闵局、明凯、和你们之前抓的彭家树算什么?”

夏冰洋不好对她说‘这些人基本可以摆脱嫌疑’,想了一回,道:“证据不够,再找找。”说着向她看了一眼:“点心趁热吃。”

夏冰洋一向对人舍得花钱,买的是晶莹剔透的虾滑蛋饺,和用薄薄的豆腐皮包的三鲜包子,这种精致美味的小吃喂得饱郎西西,但喂不饱任尔东和黎志明。

任尔东两三口把点心吃完,就叫嚷着让夏冰洋请客吃宵夜。

夏冰洋很爽快,当即把鼠标一放,拿出手机订外卖:“你有十秒钟时间考虑吃什么。”

“豆花苑的猪蹄子饭,志爷吃什么?”

黎志明:“嗯。”

“志爷说他和我一样。”

把郎西西和娄月还有大堂值夜班的小刘都算在内,夏冰洋定了七份饭和几瓶啤酒。

十分钟后,娄月比送外卖的小哥先一步推开办公室房门。

“这是验尸报告和死者信息。”

娄月如一阵风似的走向夏冰洋,把手里的文件拍到他面前,从夏冰洋手里取走咖啡,抽出吸管直接沿着杯口喝。

“死者身份也查出来了?”

夏冰洋精神大振,先打开死者的信息档案,最先入眼的就是右上角一张彩印的免冠照。

死者名叫袁湘湘,蔚宁市本地人,1994年生人,死亡时只有二十四岁。其家人在16年9月17号报案,距今失踪近3年,直到昨天才确认死亡。

袁湘湘是蔚宁市大泉县人,于16年2月中旬离家到市里打工,前后共换了三份工作,找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家政公司做小时工。党灏派人走访过袁湘湘生前务工的三家饭店,据她昔日的朋友兼同事所言,袁湘湘是一个非常内向乃至有些懦弱的女孩儿,从不和任何人起冲突,与人结怨的可能性不大。且她每个月工资都交给父母大半,没有积蓄,身上的现金最多只有二三百,被谋财害命的可能性也不大。

既然凶手挑选她不是为报仇也不为劫财,那就只能是劫色。

袁湘湘虽是打扮穿着土里土里的县城姑娘,但她苗条纤细,长相宽柔,很有几分清秀之资。

夏冰洋迅速看了一遍死者的档案,然后把手腕向后一甩,装订好的几页文件飞旋着砸到任尔东桌上:“查出袁湘湘被害前最后的联系人。”

说完,他紧接着又翻开尸检报告,直接跳到最后,看到‘结论’部分赫然写着‘死者袁湘湘死于颈部贯穿伤,生前有被性|侵的迹象’随后附了一行对凶器特性的推定——宽度在1.83厘米到2.0厘米之间,长度无法估测,一把单刃刀具。

有了这份尸检报告,夏冰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把袁湘湘与冉婕,包括六年前死去的洪芯在心里并案调查。

娄月一口气喝了半杯咖啡,斜坐在桌边看着夏冰洋道:“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彭家树,我也同情他,但是咱们现在的任务是抓到杀死冉婕的凶手,洪芯的案子和袁湘湘的案子现在并不归你负责,你必须把主次矛盾搞清楚。”

夏冰洋往前慢慢翻着尸检报告,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娄月看似还有话讲,但没再说什么,走到郎西西身边坐下,和她一起排查录像。

办公室里沉寂了十几分钟,夏冰洋的手机忽然响了。

外卖送到了,配送员此时在警局门口。夏冰洋让送外卖的人稍等,然后拨给楼下的下刘让他到警局门口接人。

很快,小刘领着送外卖的工作人员上楼来了,两人手里提的满满当当。

“夏队,你这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小刘推开门道。

东西太多,外卖小哥帮忙提了一部分上来。

夏冰洋道:“有你的一份,自己拿。”

他一抬头,就见彭家树跟在小刘身后进来了。

彭家树看着他,有些局促地微笑道:“夏警官。”

夏冰洋笑道:“我还纳闷刚才电话里的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原来是你。还没下班吗?”

彭家树道:“没有,凌晨两点下班。”

除了不认识彭家树的郎西西和走了魂儿的黎志明,娄月和任尔东见到他,都向他打了声招呼。

彭家树从没收到这么密集的问好,一时窘迫,无言以对,只红着脸把饭盒一份份从袋子里拿出来,又一份份送到警察们的办公桌上。

“谢谢啊夏队,下次我还和你一起加班。”

小刘拿着自己的宵夜和饮料向夏冰洋道声谢,随即下楼了。

“下次你请我们。”

夏冰洋朝门口喊了声,然后在办公室里找彭家树,一转头就看到彭家树立在他身后,手里抱着刚解下的摩托车头盔,一头的汗。

“怎么了?”

夏冰洋见他貌似有话说,就向他笑着问。

彭家树小心翼翼道;“那个,黄勇——”

夏冰洋把录像暂停,了然地点点头,拉开身旁的一张椅子,道:“坐。”

彭家树坐下,紧张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夏冰洋沉思片刻,道:“黄勇不是凶手。”

彭家树面露焦急:“但是他——”

夏冰洋抬手轻轻往下一按,道:“你先别急,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刚才我们去找过黄勇,两名死者被害时他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他确实不是凶手。”

彭家树茫然了,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夏冰洋道:“等。”

彭家树愕然地问:“等什么?”

夏冰洋笑道:“等我抓到杀死洪芯真正的凶手,拿到他的口供,你就可以着手上诉了。”

彭家树脸上涌现一层喜色和更深的忧虑:“我能等到吗?”

夏冰洋拍拍他的肩膀,向他笑道:“相信我。”

彭家树点头:“好。”

夏冰洋让他把自己那份宵夜吃了,他推辞说不饿,又坐了一小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看道:“来单子了,夏警官,我走了。”

夏冰洋道:“好,路上当心。”

彭家树站起身戴头盔,双眼没处着落,就看着夏冰洋的电脑屏幕,没看两眼,系着头盔带子的手忽然停住了,弯腰仔细盯着电脑屏幕道:“这是录像吗?”

“是,我们正在排查录像。”

彭家树又看了两眼,然后指着从镜头正下方迎面走来的一个男人道:“这个人我有点眼熟。”

“嗯?是你同事或者朋友?”

彭家树摇摇头,又坐下了,说:“夏警官,这个还能再清楚一点吗?”

夏冰洋喊了声郎西西,郎西西走过去,三两下调高了画面的清晰度。

彭家树盯着录像里一张男人放大的脸细看,看着看着,脸色一惊:“我想起来了,他是黄勇的跟班!”

听到‘黄勇’这两个字,夏冰洋瞬间郑重起来,忙问:“谁?”

彭家树指着录像,面色惊疑:“他经常跟着黄勇,短下巴,满脸痘坑,就是他!”

夏冰洋看了眼郎西西,郎西西双手悬在键盘上,已经就位。

“他叫什么名字?”

夏冰洋声音沉沉地问。

彭家树很吃力地想了好一会儿,方道:“黄勇他们都叫他大麻,真名好像叫……麻东升?还是麻东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夏冰洋道:“足够了。”随后转向郎西西道:“把这个人挖出来!”

任尔东不知什么时候晃到了他们背后,双手按着夏冰洋肩上弯腰看着那人满是痘坑的脸,疑道:“这个人我刚才也看到了。”

“他出现在什么地方?”

“冉婕花店斜对面的咖啡馆,就是咱们单位前面那家。”

经他这么一说,夏冰洋也想起来了,那家咖啡馆开在十字路口中心,和冉婕的花店只隔了一条公路,可以说是监视冉婕花店的绝佳位置。

夏冰洋把咖啡馆的录像又调出来,正在加倍速往前赶,听到郎西西又娇又细的嗓子叫道:“夏队,赵到了!”

夏冰洋忙走过去,扶着她的座椅靠背,弯腰盯着她调出的一份资料,一眼认出了这个脸型瘦长,宽腮尖下颏,眼神阴郁的男人就是出现在录像里的男人。

郎西西道:“他叫麻东生,32岁,蔚宁市本地人,2012年因为拐卖人口入狱,判刑6年7个月,今年6月24号,也就是上个月刚刚出狱!”

夏冰洋把彭家树叫过去,指着麻东生的脸问他:“看清楚,他是不是黄勇的跟班?”

彭家树不假思索道:“是是是,就是他。”

“他也知道洪芯被奸|杀的细节?”

彭家树道:“黄勇和他住在一间牢房,每次黄勇让我跟他说那些事儿,他就在旁边听着。”

此时任尔东端着笔记本走到夏冰洋身边,朝屏幕里的坐在咖啡馆玻璃墙边的男人抬了抬下巴,说:“就是他么。”

画面里,麻东生穿着一身半旧的牛仔外套和牛外裤,独自一人坐在墙边,朝公路对面眺望,而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冉婕的花店。

夏冰洋注意到了录像右上角的时间——7-12 14:23。

那是冉婕被害的当天中午。

任尔东道:“我查清楚了,这个人从7月5号开始,几乎每天都来这家咖啡馆,每次都坐在这个位置,点一杯咖啡往马路对面看半天。7月12号晚上冉婕被杀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

夏冰洋把笔记本推倒一边,面色阴郁地对郎西西道:“查7月12号晚上7点钟往后,麻东生有没有在丽都宾馆附近出现。”

郎西西很快道:“7月12号晚上6点14分,麻东生被汇丰大厦附近的路摄台拍到,他在春熙路搭乘出租车,实况追踪到住租车在春熙路南路口停下,他最后被摄像头拍到的时间是6点42分,地点是华裕洗浴中心。洗浴中心和丽都宾馆只隔了200米左右。”

任尔东按捺不住激动:“肯定是他!这个跟踪狂跟了冉婕七天!”

郎西西又道:“但是夏队,我找不到麻东生的居住地址,他近期也没有使用银行卡,在司法系统中相当于失踪状态。”

郎西西这句话无疑给在场人泼了一盆冷水,麻东生或许就是为了摆脱警察的追踪,才不使用身份证和银行卡,他甚至很有可能办了一张假身份证,更有可能已经逃离了蔚宁。

夏冰洋最先比别人回过神,又对郎西西道:“查7月12号当天及以后搭乘所有交通工具离开蔚宁的名单,就算他改名换姓也得把他找出来。”

话音未落,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缉|毒支队的徐丰年。

夏冰洋走开两步接电话:“徐队。”

徐丰年向他表示感谢,说多亏了他,破获了一起数量可观的藏毒案。

夏冰洋不免疑虑,当时他和任尔东把黄勇老窝都拆了才搜出来三把手|枪和56克冰毒而已,这点数量算可观?

“不是只有几十克冰|毒吗?”

他笑着问。

徐丰年‘嗳’了一声,道:“一共三千四百六十克,不算少了。”

夏冰洋心中更疑虑,心道黄勇那个破老鼠窝怎么可能藏的下三斤多的毒品。莫非是藏得太好了?

他问徐丰年是从哪儿搜出来的,笑说他怎么就眼瞎了,当时没搜出来。

徐丰年哈哈笑了笑,道:“这也赶巧了,我们到了藏毒|窝点,刚把那伙人铐住,一个男人背着包就来敲门了,那小子看到我们,二话不说把腿就跑,兄弟们把他按到地上,拉开他的背包一看,全是那玩意儿!”

夏冰洋脸色蓦然一静,笑问:“那个人是谁?”

“这人上个月刚出狱。出狱后就投靠黄勇,替他跑腿儿,虽是个小角色,但这次功不可没啊。刚才审出来了,叫麻东生。”

夏冰洋脸上静沉沉的,闻言轻轻挑起唇角,道:“老徐,帮个忙,一定把他扣住,我现在就过去带人。”

说完,他挂断电话,回身看着任尔东和娄月等人,笑道:“这傻逼千里送人头,自己撞到枪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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