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维荣之妻【25】
奥迪车里的尸体确实是蒋志南, 虞娇接到消息后由姚紫晨陪着, 连夜赶到警局认尸。虞娇站在尸检室门口,一双空白又美丽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房间里蒙着一张白布的尸体,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后, 非常多余地向姚紫晨问了句:“我老公他死了吗?”
姚紫晨也说了句不太聪明的话:“你问警察。”
虞娇看了看坐在墙边长椅上正在看资料的夏冰洋, 显然有些忌惮他,所以转向任尔东问道:“警官, 我丈夫他”
任尔东干净利落道:“嗯, 死了。”
虞娇哑住了,眼角缓缓流下一滴酝酿多时且来之不易的眼泪。
她什么都没问, 没问蒋志南的尸体在哪里找到, 也没问和蒋志南发生车祸的肇事车辆有没有找到, 她在确认蒋志南已死后只是象征性的流了一滴泪,然后脸色瞬间有些犹疑,心神显然已经不在警局办公大楼中。
夏冰洋从资料里抬起头,只向她看了一眼, 就看出她正在心里算计蒋志南留下的股份。
夏冰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脚往任尔东小腿肚子上踹了一下。任尔东遂走向虞娇, 向虞娇询问是否需要为蒋志南做尸体鉴定。
虞娇被这几个字吓住了,瞪着眼重复了一遍,然后用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要全部剖开啊?”
得到肯定答案后,她连声道:“不不不不不,不用做了,谢谢你们。”
听她口气, 好像只是在替蒋志南拒绝一项体检项目。
任尔东向她解释;把心肝脾肺肾全都检查一边后还会塞回去,再把胸脯缝上,和剖之前没什么两样。
虞娇一听,脸都绿了,若不是姚紫晨扶着她,或许已经昏过去了,她的眼泪忽然流得不再吝啬,向警察哭闹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管蒋志南死活了?不不不,蒋志南死了我就不再管他了?他不是出车祸死的吗?有什么好剖的?告诉你们,我也找律师问过的,我有权力拒绝尸检!”
听她口气,好像替蒋志南拒绝尸检只是为了显示她和蒋志南还有些夫妻情分。
她本气魄十足地冲着任尔东叫嚷,一瞥见夏冰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刻又怂了,当即闭了嘴。
夏冰洋看看她脸上颇不自然的神色,把手里的资料拍到任尔东怀里,道:“拖几天。”
随后开步走了。
纪征坐在大堂长椅上,手端着一杯茶,和值班的小张闲聊。小张是个碎嘴子,还很话痨,和猫猫狗狗都能聊起来,基本没给纪征说话的机会,一直在滔滔不绝地细数今年被各种事务耽误的补贴和假期。
“我们这一行可太苦逼了,没年假,没奖金,没有三班倒,还得二十四小时待命。我还好啦,签的是合同,像我们夏队长这种体|制内的,那是想走也走——嗳,夏队,下班啦?”
纪征听的昏昏欲睡,猛地听他提起夏冰洋才打起精神,正要回头看看是不是夏冰洋来了,就见夏冰洋已经走到他面前,把他手里的茶杯拿走放在小张的桌上,然后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走之前,夏冰洋往小张趴着的桌子腿儿上踢了一下,道:“这种抱怨领导抱怨集体不利于内部团结的话,以后要背着我说。”
小张:“好嘞,夏队慢走。”
夏冰洋让纪征开车,自己坐在副驾驶和留在警局的任尔东联系。
纪征早已把从警局到夏冰洋家里那条路记熟了,他开着车,并不打扰夏冰洋,只偶尔向他看一眼,看到他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时才问道:“问题解决了吗?”
夏冰洋丢下手机,伸了个懒腰:“解决一半,蒋志南的尸体暂时留住了。”
“蒋志南是谁?”
“刚才从采石场拉回来的尸体,死在车祸中。”
“既然是意外死亡,还留他的尸体干什么?”
夏冰洋放下车窗,目光掠过路边炫目扎眼的霓虹彩灯往天上看,发现此时接近破晓,那轮从蝴蝶谷采石场跟到城里的月亮倒比夜浓时显目了几分,不过还是一样的清冷冷。
他伸出手拦着车窗外划过的风,道:“我怀疑这桩车祸没那么简单。”
闻言,纪征忽然想起了他在大堂见过的那个浑身富贵的年轻女人,他还听到过那女人的哭声,想来她是死者家属,去警局也是为了认尸。
“什么意思?”
纪征问。
夏冰洋手指点了点后视镜中紧随着他们的车辆,淡淡道:“虽然蒋志南的确死在车祸中,但是车祸也分意外和蓄意。”
“你怀疑这名叫做蒋志南的死者死在一起人为制造的车祸中?”
夏冰洋懒洋洋道:“不是没有可能哦,蒋志南身价过千万,手里还有大把的股份,他死了,遗产全都是他老婆的。而且他和他老婆感情不好,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甚至把小姐带到家里。他老婆估计早就对他怀恨在心了。”他在后视镜上重重一点,道:“买凶杀夫,独得遗产。这种套路的情杀案我办过两三起。”
纪征一直注意着他伸到车窗外的胳膊:“坐好,胳膊收回来。”
夏冰洋依言收回胳膊,但没坐好,没骨头似的往车门上一歪,闭着眼睛一副即将睡着了的样子:“所以我想留住蒋志南的尸体,看这起意外事故到后来能不能转成刑事案件。”
纪征余光瞥见夏冰洋说这句话时微微提着唇角,似乎对自己所做的假设有些期待,而他清楚夏冰洋不会期待一桩罪案发生,他之所以‘期待’,或许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他看着夏冰洋,觉得夏冰洋的城府越来越深厚,也越来越有运筹帷幄的气度。他笑了一声,夏冰洋听到了,掀开眼皮从眼角处瞄他:“笑什么?”
纪征摇摇头,然后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一直戴着帽子?”
夏冰洋头上这顶帽子自从他从理发店出来之后就一直戴着,室内室外都不肯脱,此时也戴着。
他还穿着纪征的外套,纪征比他高出四公分左右,他站在纪征面前到纪征眉毛,所以纪征的衣服他穿上就有些偏大。听到纪征问他,他慢悠悠地挽着西装袖口,道:“不好看吗?”
纪征知道他这是不想回答,所以开始转移话题,笑道:“嗯,帽子好看。”
夏冰洋眯眼看他:“你夸的是帽子?”
纪征佯作疑惑:“你问的不就是帽子吗?”
“我问的是我自己!”
纪征一脸为难:“这可怎么夸。”
夏冰洋又气又笑,想扑过去对他动拳脚,但被安全带影响了发挥。
纪征忙笑道:“不闹了,赶快坐好。”
回到小区,纪征刚进电梯,夏冰洋就搂住他的腰往他身上粘,仰起头问:“想好该怎么夸我了吗?”
纪征低头看着他笑,把他的帽檐往下一按,遮住他的眼睛,道:“选帽子的眼光不错。”
夏冰洋把帽檐抬起来:“你气死我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纪征率先走出去,回头向他一笑。
夏冰洋朝他追过去,笑笑闹闹地进了家门。
纪征换了鞋,径直走向落地窗的猫窝,把被吵醒的小橘猫抱起来,挑了挑蛋黄的下巴:“长得真快。”
夏冰洋蹲在他身边,看着蛋黄正要说话,就听纪征道:“你不洗澡?”
夏冰洋眼睛一转,对他说:“陪我一起洗。”
纪征撸着蛋黄的脑袋头也不抬的说:“已经四点多了,还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你不想休息了吗?”
夏冰洋拽住他袖子:“哥——”
纪征看他一眼,道:“我在卧室等你。”
夏冰洋立刻拿了一套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纪征把猫放下,在洗手间简单洗漱过就进了夏冰洋的卧室,熟门熟路地打开衣柜找出上次穿的那件黑色衬衫换下身上的衬衫,然后上了床,靠在床头,顺手拿起床头柜上堆放的几本书里的一本,打开台灯翻看起来。
十几分钟后,夏冰洋洗完澡回到卧室,一开门看到的就是纪征在只开着一盏暖色台灯的卧室里,靠坐在床头看书的一幕。
纪征戴着眼镜,看着夏冰洋用来催眠的心理学书籍,姿态懒倦又专注,连衣服上洒了光的褶皱都露出一股温柔。
夏冰洋轻轻关上门,看到纪征抬头朝他看了过来,默了片刻,笑问:“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夏冰洋把搭在脖子里的毛巾扔在地上,上了床,在床铺上以膝盖前行手脚并用朝纪征爬过去,跨坐在纪征腰腹上,哑着声问:“好看吗?”
夏冰洋刚洗过澡,换了一套颜色素净的家居服,棉质的短袖和长裤,很简单,也很温存。他的头发还湿着,是看不出什么发型的,但是纪征认真看了许久;他这才发现夏冰洋把头发剪短了很多,额前的刘海几乎全不见了,只剩下发根处薄薄的一层,两鬓也剃短了,即清爽又干净。因为没了刘海,所以夏冰洋俊俏漆黑的眉眼更明显了,失掉了一些风流秀致,增加了几分英气灼灼,他清澈又妖调的眼睛显得更加明亮,更加慧黠。
现在的夏冰洋更像一个妖物。
纪征抚摸他的鬓角,手指很快被他头发上的水珠染湿了,凉丝丝的像虫子爬,直往肉里钻。
“好看。”
纪征说。
夏冰洋笑了笑,往他唇边凑近:“那你想好该怎么夸我了吗?”
纪征搂住他的腰,返身把他压在床上,发狠地吻他。
夏冰洋被纪征亲的神思溃散,好一会儿才想起解纪征的衣服,虚软着手指解开纪征衬衫下摆两颗扣子又转移阵地解纪征的皮带,好在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很快就解开了纪征的皮带扣,他正要继续往下解,手忽然被纪征按住了。
纪征的手有些潮湿,像沾了些放凉的茶水,他捉住夏冰洋的手,道:“冰洋,说正事。”
夏冰洋用力翻过身把纪征压在身下:“这他妈就是正事!”
纪征很从容地笑了笑,有条不紊地说起了‘正事’。
“我去埋着吴峥尸体的那片林子嗯看过,没有发现在那颗珙桐树下面发现吴峥的尸体,我可以确定树下没有尸体,但是我在距离那颗珙桐树大约五十多米的地方发现了呃其他的尸体。是一具男尸,死者叫杨澍,是深海俱乐部的员工。”
纪征一口一个‘尸体’,夏冰洋渐渐也不能专注,当听到‘深海俱乐部’时,瞬间力竭了似的沉腰趴在纪征胸前,无比郁愤地往纪征肩上用力咬了下去。
纪征由着他咬,眉毛都不皱一下,还安抚似的抚摸着夏冰洋的后颈,继续说:“而且在我发现杨澍尸体的前两天,警方在公园里发现一具溺死在湖水里的女尸,溺死的女人也在深海俱乐部上班,她的死亡时间是—— ”
夏冰洋忽然坐了起来,板着脸从床头柜拿起烟盒打火机和烟灰缸,边点烟边道:“接着说,那女的怎么了?”
纪征也坐起来,系上被他扯开的衬衫领口,看着他笑道:“她的死亡时间和杨澍的死亡时间只隔了四天,这两名死者生前都在深海俱乐部工作,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
“和吴峥有关系吗?”
“目前看来没有关系,但是杨澍的尸体是我在寻找吴峥的尸体的时候发现的。那片埋尸的林子很隐蔽,除非有人向我一样特意去找,否则埋在那里的尸体永远都不会被人找到。”
夏冰洋敛眉想了想:“你是说,把杨澍的尸体埋在那里的人,也有可能就是把吴峥的尸体埋在那里的人?”
纪征道:“有可能,而且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你刚才说你没有在林子里发现吴峥的尸体。”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夏冰洋沉思片刻,磕掉一截烟灰:“但是守着一片林子,等着凶手往里面埋尸体,是一件很被动的事。”
何止被动,简直是愚蠢。
纪征道:“所以我想调查杨澍和苏茜的死因,我相信他们都不是意外死亡那么简单。”
夏冰洋抬眸看着他:“苏茜?是你刚才说的溺死的女人吗?”
“对,她和杨澍都是深海俱乐部的员工。”
夏冰洋的眼神阴涔涔的,道:“深海俱乐部,又是深海俱乐部。”
纪征没有多说,只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对,深海俱乐部。”
夏冰洋看看他,把手里的半根烟揉烂了扔到烟灰缸里,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纪征知道,他可以和夏冰洋针对深海俱乐部展开大番的讨论,但是他和夏冰洋都没有这样做,夏冰洋更是连六年前的两名死者都没有过多提及。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把握着存在于无形空间的分寸,谁都不敢把这份‘优势’过度利用,他们都担心有枯竭的那一天。
纪征看着夏冰洋,看到他的神色逐渐柔和了下来,也就知道夏冰洋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事,也是才发现原来夏冰洋一直是紧绷着的,就算刚才夏冰洋和他在床上胡滚,夏冰洋心里也揣着事儿,直到现在,夏冰洋才真正的放松下来,因为纪征看到他的神情迅速的空白且疲惫了。
纪征把夏冰洋放在床上的烟灰缸拿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张开手臂朝他笑道:“过来睡一会儿。”
夏冰洋很乖顺地朝他怀里爬了过去。
纪征关掉台灯,搂着他面对面躺下,掀起被子盖在两人腰上。夏冰洋的头发剪短了,额发有点扎人,纪征把他头顶处抵在自己下巴上的头发往后拨,倒比刚才更扎,于是又把他的头发往回拨,轻声问:“睡的着吗?”
夏冰洋又一次被他‘拒绝’,心里郁闷,没有睡意,但和纪征拥抱着躺在一起,紧贴着纪征宽阔温暖的胸膛,闻着纪征身上熟悉的碳墨味和冰片香,脑子里很快变得昏昏沉沉,闭着眼半梦半醒道:“睡不着。”
纪征的声音更低了,像是怕惊扰到他:“那你还想跟我聊聊吗?”
夏冰洋道:“想,但是我不想再听你说尸体。”
纪征轻轻笑了一声:“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这句话问的多余了,他知道夏冰洋一定会翻方才的旧账。果不其然,夏冰洋闷声闷气道:“说你现在为什么只想睡觉,不想睡我。”
纪征又笑:“你一直这样说话?”
“只跟你这样说。别岔开话题。”
“上次的答案可以重复使用吗?”
“不可以,你必须给我一个新的解释。”
纪征搂着他,看着他身后的窗,窗外是城市夜晚绚烂的灯光,房间里很暗,又不是特别暗,不知哪里的灯光浅浅地落在飘窗上,窗户两边对着两凤尾花的窗帘边缘处匝的一圈银线也放着光,这个夜晚安静的出奇。
纪征默然良久,才道:“你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很像。”
听到这句话,夏冰洋本来还有些喧燥的脑袋和心顿时变得静悄悄的,在纪征还没给出明确解释的情况下已经知道了答案,他闭着眼睛悄然笑了笑:“如果我现在叫你纪征哥,是不是就更像了?”
说着他往上一窜,把纪征抱紧,趴在纪征耳边低声道:“纪征哥,听到了吗?纪征哥——”
纪征把他按回枕头上,让他躺好,笑道:“听到了听到了,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天马上亮了。”
夏冰洋看着他,手指在他衬衫衣角上饶了两圈,道:“天亮以后,我想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
纪征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柔声道:“睡吧,我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