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诱骨生香

“虽然但是, 红枫的老总好像是中德混血,棕黑色头发,蓝色眼睛, ”沈姒大致回忆了下对方的长相, 纤眉一挑,“你觉得我跟他沾亲带故, 总得有点儿相似之处吧?”

她翻了张公司的照片给许昭意。

许昭意扫了一眼,有点纳闷, “可如果你跟老总并不沾亲带故, 你上司能为什么要供着你?”

说“供着”有点夸张, 不过沈姒的实习期待遇确实不寻常。

学历和水平再高, 初入社会也是需要资历和背景人脉的。一般来说,活儿是实习生的, 清闲是上司的;锅是实习生的,功劳是老员工的,所以大多数人的实习期都是“试图用结束生命的方法结束一天的工作”。

但沈姒的实习期活少假期多, 上司有什么好事儿还带她的名。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他妈都有猫腻啊!

许昭意撑着下巴盯了沈姒几秒, 换了思路, “你上司不会想泡你吧?”

“我上司是女的。”沈姒面无表情。

为了拾回舞蹈, 沈姒时间安排得紧, 如果许昭意不提, 她根本注意不到。现在一琢磨, 确实不对劲。

两人对视了两秒, 像是从对方眼里得到了灵感,异口同声道:

“就不能因为我业务能力——”

“谁说女的和女的之间就——”

两人说完,又同时看向对方, 非常鄙夷和嫌弃地“啧”了一声。

“无聊。”

“自恋。”

聊的都是玩笑话,没人较真儿。

不过莫名的,沈姒想到峰会时遇到齐晟,他还提点了自己两句。

要是齐晟肯撂句话,有时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开口,毕竟名利场上最不缺有眼力劲儿的人,只要跟齐晟沾边儿,这些人确实都会给她开绿灯。

但这念头刚一蹦出来,就被沈姒狠狠掐灭了:

说实话,齐晟真不像是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小事的人。

“不过姒姒,你就没好奇过自己的身世吗?”许昭意挖了一小勺甜品,“我总觉得你长得那么漂亮,估计基因优良,家世也差不到哪儿去。”

沈姒轻笑,“你当拍电影呢?”

她还真没有好奇过自己的身世,甚至一点期待都没有。

真心待她的人早就不在了,至于丢弃她的亲生父母,她实在没兴趣了解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半点找回她的动静都没有,说明人家压根不在乎她。

还不如这辈子都别见了-

又是一年岁末。

国外的除夕夜年味太淡,唐人街倒是热闹,铺天盖地喜庆的红,舞狮贺岁、爆竹迎新,还有一些杂技表演。不过人来人往,谁也记不住谁,喧嚣的地方反而更没有归属感。

沈姒之前从没在国外过年过,但跟齐晟分了,她就没回国的执念了。

她买了一堆仙女棒和几副春联,跟几个留学生凑在一块打扫卫生、做年夜饭。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折断了几支玫瑰,她插在了一只酒杯里。

除夕第一个电话打进来时,沈姒正在为菜谱头疼。

不是祝福电话,来自推销员。

“女士,请问您对信贷感兴趣吗?我们平台推出……”

沈姒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拿着手机,完全没心情敷衍,冷冷打断对方。

“不感兴趣。”

说完她突然想起今天除夕,大过年的,好歹要保持好心情。她勉强好脾气地拿电影台词开了句玩笑,“不装了,摊牌了,我是亿万富翁。”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

刚挂断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还是同一个人,同一个开场白,“您好女士,其实我们平台还提供投资项目,如果您有兴趣了……”

沈姒心说搞推销的业务越来越差了,居然只逮着她薅羊毛,而且全世界的推销员居然一个套路。

她扯了下唇角,一边拿着菜刀铿铿铿切菜,一边皮笑肉不笑:

“我出一分钱,给你换个脑子。”

这次对方怒而挂了电话。

本以为可以清净了,结果她还没放下手机,紧接着弹出条短信:

[新年快乐。]

行,这年头的骗子还挺执着,不成功就开始走怀柔政策了。

沈姒耐心终于告罄,放下菜刀,面无表情地低头编辑消息:

[不想过年了是吗?再他妈骚扰我,姐让你去监狱里过清明节。]

消息刚输入完,还没发送出去,手机屏幕上方又弹出一条短信:

[齐晟于2021年2月11日5点21分,向沈姒尾数为5859的账户完成转账交易,金额为5201314,余额为5352567.13。]

短信来自国内手机号,与此同时,她的银行卡里多出一笔钱来。

沈姒的眉尖飞快地抽了下。

再三确认了短信和余额后,她忍不住很轻地“我靠”了一声。

基本可以确认了,“新年快乐”是齐晟发的,而不是推销员。

不过他今天抽什么疯?

沈姒微抿了下唇,盯了一会儿手机余额,略微有点走神。

她不想收这钱,也没道理收。

离开齐晟久了,沈姒才发现这三年确实占了他不少“便宜”。

包括但不限于随便拍到手的珠宝和字画,各品牌持续送来的超季礼服和高级定制,山庄、酒庄、高级会所可以直接挂他的帐,拥有私人飞机、游艇、私人航线和私人小岛,还有各地随便住的别墅而不是酒店……

甚至有很多她根本不知道的:

比如齐晟送她的几辆超跑基本开不出去,因为保养费贵得离谱,一年每辆车开销几十万起步;比如她平时去的地方是省掉预约直接清场的;比如她喝的藏酒市面上买不到……诸如此类,以前都是他助理处理。

说实话,沈姒刚开始并不适应。

她跟了齐晟几年,习惯了“烧钱式”开销,看上的东西永远贵得离谱,前两个星期刷了将近七位数,然后自己算了算账单冷静下来。

如果刚离开时,齐晟砸钱哄她,说不定她真的会可耻地心动一下。

但她前十几年的生活根本没那么奢侈,她也不是养不起自己,顶多不能这么浪费。时间一久,她也没觉得不能适应,甚至发现——

一个人好像也很自在。

至于她之前说一分钱不还他,那是在气头上,万一两人再也没有交集,她也不想欠他的。而且都分手了,不管她怀了什么心思都不能收。

沈姒想到这儿,打定主意把这笔巨款给他原路转回去。她看了最后一眼漂亮的余额,输入密码。

下一秒,手机银行跳出提醒:

[您的手机银行限额:单笔10万,一天累计转账不超过20万。]

“……”

什!么!意!思!

沈姒脑袋上打出了一串小问号,心里那点“我是不是占他太多便宜了”、“我要不要把欠他的钱还回去”的愧疚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面无表情地截图发群,嘀嘀叭叭地一顿吐槽:

“qswl,有被银行冒犯到。”

“合着这五百多万我不配拒收,想拒收就得坚持近一个月的时间,再分53次一笔一笔转回去?”

“这年头公司上下班打卡,一个月最多也不超过46次呢!”

“你说齐晟今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大过年的特地来侮辱我?”

“woc,七位数的红包?”

周子衿首先反应过来了,语音刷得飞快,似乎比她激动:“请拿这笔钱尽情羞辱我吧,只要不用付出代价,我一分钱都不会退的!”

周子衿家是矿产开采起家的,挺有钱了,但也没体验过这种程度。

“有钱人的快乐我想象不到。”

“有钱人的限额我也想象不到。”沈姒冷笑,咬了下后槽牙。

相对而言,许昭意就比较冷静:

“友情提醒,跨国转账太多会被查财务状况,你别动错了账户。”

“而且,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想求复合,男人的脑回路都很简单,他可能压根猜不出来你弯弯绕绕的心思,所以就,有什么给什么吧。”

周子衿还沉浸在七位数里,发了张“有钱果然能为所欲为”的表情包,心情十分复杂:

“讲真,一时之间,我竟然看不出来你是在谴责三哥,还是在炫富,还是在撒狗粮。”

“谁他妈要跟前男友撒狗粮!”

聊得火热的三人小群安静下来。

不过沈姒一放下手机,屏幕上又弹出来三条周子衿的新消息。

[等等,昭昭说得有道理,三哥好像真的想重新追你欸。]

[我刚刚跟你聊天,在锦棠这边遇到你……前男友了。]

[等下,我拍给你看看。]

沈姒发了个问号。

拍什么?她要拍齐晟吗?

那就大可不必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追不到你,又来威胁我了。”

周子衿发了张“这些年我承受了太多”的表情包,又发了段视频过去,

“你看啊,他说自己拍下来后发现没什么用,让我转交给需要的人。”

视频里是一个礼物盒。

周子衿挑开盒子,是一条坠满钻石的手链,梨形、椭圆形、公主方形、Asscher形和三角形,大小和形状各异,小的2克拉,最大的那枚9克拉,组合得比较巧妙,竟然没有让人觉得违和,像一件艺术品。

“他分明就是在明示我交给你。”周子衿继续跟她语音,“又是发红包,又是送钻石,他就是坐不住了。”

许昭意一眼看穿套路,条理清晰地跟沈姒分析:

“这是变着花样哄你回国啊。”

“你要是收下礼物,就得回国拿;你要是不收礼物,肯定也不收钱,跨国转账不好操作,你还得回国。”

沈姒看着那条手链,满脑子想的都是另一茬,脸色不太好看了:

之前在齐晟的书房里,她看到了设计师发来的图纸,他订了三枚戒指,其中有颗全美方钻45克拉。

她差点把这破事给忘了!

他给别的女人定制钻戒,现在又想拿一条破手链打发她?

戒指的事她没跟任何人提过,一是太丢人了,二是先前她气得昏了头,满脑子都是“陶敏玉跟他什么关系”。所以后来,在得知他们交集不多、齐晟又解释的情况下,她真给忘了。

而且这么多年的情和爱,她哪有那么洒脱,出国时她甚至怀了一丝幻想,想分开一段时间,想调整两人的关系,想看看后续再做决定。

现在看到这条手链,沈姒喉咙里像吞了一块碎玻璃,什么不痛快的都被勾起来了,越看越堵得慌。

复合?

她真是疯了才会想跟他复合!

“扔了吧,我不稀罕。”沈姒语气冷淡地回了句,将手机撂到一边。

波士顿初晨的薄光从窗外落进来,手机以一个奇怪的姿态卡在了沙发缝里,沈姒在原地站了几秒,平静地将手机捡回来,拨出一个号码。

“你现在在燕京吗?”

“正好,我之前不是拜托你整理国内的财产吗?麻烦你现在就带着东西去锦棠,把所有财产转回齐晟名下。”

“这些年还占了他多少,一时半会儿算不清楚,你让他开个价,我可以给他打欠条,我一笔一笔还给他。”

“处理得越快越好,不用询问我的意见,我不想跟他联系。”

律师那边其实有点懵,他没听过转资产还这么急的。他在锦棠附近,但有私事处理,本来打算第二天去,被沈姒催得直接叫助理带上文件过来。

他交代完助理,又跟沈姒确认了遍,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对,现在就去。”-

波士顿是清晨,燕京是傍晚。

锦棠斑驳的大门上红灯笼高挂,在凛冽的冬风里晃晃悠悠,将暮色烫了一个洞,后院引温泉里入内,养着不合时节的海棠,常年不败,是一道奇景。

周子衿跟沈姒聊完,没得到什么回应,就觉得两人没和好,也没多想。

台上在唱折子戏,她在这里的包厢里,跟几个小姐妹小聚,喝完几盏茶,服务生敲门进来,低声跟她说外面有人请她出来,有两句话要问。

周子衿莫名,出了包厢没几步,就看到了不太想看到的身影。

“三哥?”

暮色被高挂的灯笼晕开一抹红,灯笼下的身影挺拔端正。齐晟的五官硬朗冷峻,漆黑的眼视线深沉,周身像覆了一层雪,灯笼的暖色也化不掉。

“回了什么?”

“啊?”周子衿稍怔,没反应过来。

“她回了你什么?”齐晟嗓音低沉,身上有种压迫人的气场。

周子衿斟酌了一下,没敢说实话,措辞尽量委婉,“她说她不要。”

她看齐晟的脸色不太好,以为两人又和好没成功,又拌嘴了,提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姒姒心很软的,今天除夕夜,没什么不能说开的。”

心软?

沈姒如果心软,就不会赶在除夕夜急着跟他划清界限了。

齐晟也没跟她掰扯的意思,说问两句就真的只问了两句话。

“订机票,我去美国。”

总助怔了一下,迟疑着劝道,“今天是除夕夜,您要是为了追一个女人,连家都不回,老爷子恐怕会不高兴。”

“订机票。”齐晟淡声重复了遍。

“您真的不能去!”总助急了,“您之前做的事,已经让老爷子心生不满了,这些日子您堂兄天天拿您二叔的事卖惨,在老爷子面前变着法讨好……”

“你想走人?”齐晟掀了掀眼皮。

“我从毕业就跟着您,没人脉也没背景,是您一手提拔栽培的,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就算辞了我,我也得说。”

总助咬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继续,“您性子硬,不屑去做样子,这些年手腕强势确实能震慑手下,可在老爷子那儿已经吃亏了,老爷子还没宣布继承人,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放在哪儿都有用,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

人可能天生会心疼弱势群体。

齐家用他,也忌惮他;就如同很多人敬他,畏惧他,其实也恨不得将他拉下来。齐晟这样的脾性,老爷子看顺眼了叫杀伐决断,是最适合的继承人;厌烦了就是冷血无情,毫无亲情观念。

齐晟这几年把华南区掌控在手里,他确实有手段、有本事,但拿到这些还远远不够,华晟和蓝核的核心都在华东。

蓝核资本致力于投资机遇,是齐晟自己拼下来的;华晟运营的是酒店、旅游、科技、传媒和生物制药之类的实体行业,这才是齐家的产业。

华晟的确不如蓝核出名,可投资利益和风险是并存的,蓝核要想屹立不倒,需要华晟这种够雄厚的靠山,如果齐晟把两家公司实权都拿到手,蓝核和华晟就能建立一种新的循环模式——

蓝核挖掘投资机遇,注入新鲜血液;华晟发展实体行业,提供稳定的资金链。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即使有一天蓝核决策失误,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连他一个助理都能想通的关节,齐晟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初不选陶敏玉,如果齐晟能顺从家里安排,从李家或者俞家挑一个娶了,华晟是否到手确实无所谓,未婚妻门当户对,一样可以打造计划里的局面。可先前联姻他一个不要,跟脑子进水了一样,满门心思都是沈姒。

那行,不要现成的就自己打拼。

但他现在又因为这个女的,除夕夜连家都不回,就打算追过去。万一传出去,外面不知道要怎么议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儿,老爷子不被气死都难。

齐晟真是疯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家业都不要了吗?”总助实在是理解不了,只觉得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想不通沈姒哪里值得,门不当户不对,她对齐晟的未来毫无裨益。

冬日白昼时间太短,夜色已经笼罩上来了,深浓如墨色。

齐晟罕见地心平气和,任由助理冒死说了一堆,也没发作。

只是他也没听进去。

他连眼风都没掠过助理,直接抬腿离开了。

总助见劝不动他,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怕死得更难看,“老爷子现在态度暧昧,如果想再立一个继承人跟您分庭抗礼呢?”

他追了几步,“哥,我拿您当亲哥,您就一天都等不了吗?”

“她不要我了。”齐晟停下脚步。

总助也停下,怔怔地看着他。

“什么叫欠我的都还给我?她就是想跟我划楚河汉界。”齐晟嗓音压得很低,不似往日阴沉,但很疲倦,“我放她走了,我已经尽量不打扰她了,可她一天都等不及了。

我知道今天是除夕,她也知道。”

他低笑了一下,“她就是不要我了。”

总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见过齐晟这样,从来没有。

今年的除夕夜,太冷了-

沈姒这一天过得十分安稳。

如果说半年前生日宴不辞而别,她心里还在等一个解释;峰会后提分手,她只是想分开一段时间,重新梳理两人的感情;那她今天是真想开了。

中午和朋友一起追完国内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就一起去逛唐人街、看了会儿杂技、吃美食、看电影,在天台放仙女棒,去VR体验馆看宇宙星辰,最后一晚上在朋友开的酒吧里蹦迪。

沈姒千杯不醉,但折腾上一天一夜,确实累了,五点来钟回公寓。

留学生里有个学弟,一直坚持要送她回家。沈姒看得出来对方什么意思,可惜实在没感觉,笑着拒绝了,

她自己叫了一辆车。

抵达公寓楼下,她才发现这学弟够坚持的,一直还在后面开车跟着。

“你还不走啊?”沈姒有点无奈。

“我不放心你。”学弟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学姐你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但是我,我真的对你……”

他从车内拿出一束百合,“就是,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沈姒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表白,因为这张脸,有不少人说过一见钟情。

她心里没多大反应,轻笑了下,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拒绝的话,“不好意思,我现在真的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且我从不接受姐弟恋。”

学弟看她态度坚决,话说得也坚决,明显失落了下,还是把花推到了沈姒怀里,“没关系,我可以追你嘛。”

“欸?”沈姒话还没来得及说,忽然被强光照了一下。

不远处车灯骤亮。

刺眼的强光映得人眼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周遭浓重的夜色直接被劈开,除了光亮,还是光亮。

沈姒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下。

她微眯着眼,从缝隙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背立着车灯,他的身影完全融在了强光里,刺得人连轮廓都看不太清。

但她知道,是齐晟。

不等沈姒做出什么反应,齐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肘,将她从学弟对面扯开了。她一个趔趄,怀里的香水百合掉在地上,看着他踩了过去。

那束百合花被他践踏在脚底碾碎。

“我下飞机后,等了你一晚上。”齐晟嗓音喑哑得骇人,“沈姒。”

尼古丁的味道很重,完全压盖住了他身上的气息。

沈姒轻蹙了下眉,没说话。

“你谁啊?”学弟皱了下眉,上前就要拉扯,“你赶紧放开她。”

齐晟眸色沉沉地睨了他一眼。

沈姒太了解齐晟的脾气,怕闹出什么事儿,隔开了两人,转头对学弟说道,“我有话跟他说,你回去吧。”

学弟还是迟疑地看了眼两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似乎不放心。

“你走吧。”沈姒又重复了一遍。

等人一走远,周遭的氛围彻底冷下来了,死一样的沉寂。

“你有什么急事吗?”沈姒抬眸,心平气和,“是律师谈得不合你心思吗?你可以找他再谈,我都可以接受。”

齐晟朝她过来的时候,眸色是阴鸷的,薄唇是紧抿的,一身杀伐气,分明是等得耐心告罄,又被惹火了。但他在她面前偃旗息鼓,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沈姒怔了下。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生气,对不起,”齐晟的语气软下来,姿态低到像乞求,“我知道我不够好,姒姒……”

“别说了。”沈姒听不到两句,就直接喊停,“我们都分手了,你不觉得特别没意思吗?你要是想跟我说这些,那我困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她要绕开他,然后手肘被锁住。

毫无防备间,沈姒肩膀一沉,整个人被按在了旁边的树木上。

枯枝被震得抖动了下,枝头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零星地散在沈姒肩颈间,冰得她缩了一下。

“沈姒。”齐晟攥紧了她。

“放手。”沈姒抬眸,语气很冷。

他没放手。

她也没做徒劳地挣扎。

沈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弯了下唇,语气轻飘飘的,“你别这样,真的,你这样会让我可怜你。”

她向来比任何人更会诛心。

“你非得对我这么心狠是吗?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齐晟凝视着她,看着她冷漠的面容,嗓音低下去,“就因为一个传言,你非得跟我闹到现在是吗?”

“传言?”沈姒轻笑。

她想想心头梗了这么久的情绪,只要一触到“陶敏玉”和“戒指”,她就觉得自己生吞了一块碎玻璃。过去的事,她一个字都不想跟他掰扯。

“你来不就是想要个答案吗?”沈姒看着他,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我告诉你,我当初跟你在一起,就是别有所求,现在夙愿达成了,一刻都不想忍受你了,你明白吗?”

“你说什么?”齐晟哑着嗓子,一字一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的手劲儿很大,攥得她肩膀生疼,但也在不自觉地发颤。他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了,分明是心里火气窜升,压都压不住,几近临界点了。

“为什么?”

沈姒看到了他眼底的红血丝。

不知道真是因为熬了一夜,还是因为被她刺激的。

“什么为什么?”沈姒别开视线,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听不明白麻烦你找个人翻译,我真的没空敷衍你。”

气压恍若在一瞬间降到了零点。

周遭的空气寸寸凝结,撕扯不出一丝一毫喘息的空余。

齐晟其实知道沈姒别有所求,从南城相逢就知道,她那点伎俩在他眼里实在幼稚,甚至拙劣,但没关系,他愿意帮她一把,反正在他能力范围内。

这些年来冷血薄情惯了,他确实算不得一个好人,他是没什么亲情观念,生性多疑,阴狠暴戾,玩手段的时候把人整治到毫无还手的余地,反正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他寥寥无几的耐心都给了她。

然后她踩着他的真心,用一种冷漠的表情和轻飘飘的语气说:

“你别这样,真的,你这样会让我可怜你。”

真讽刺。

原来这三年真的就值两个词:

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他只是不肯信。

沈姒以为他会震怒,以为他会威胁自己,以为他会说“别让我再见到你”,以为他会骂自己,但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缓慢地松开了她,低声说了一个字:

“好。”

好什么?

沈姒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只觉得肩上忽然一松,对面很轻地笑了声。

“我还真小看你了,沈姒,”齐晟看着她,怒极反笑,“你很好。”

夜色完全笼罩了两个人。

预想中的疾风骤雨根本没有来临,齐晟的情绪完全没有殃及她。他比她想的还要克制,连一句指责都没有,就是没再看她,折身干净利落地走掉了。

毫无情绪。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仿佛刚刚卑微的、焦急的都不是他。他倒更像旁人眼里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就跟拢了一层沉雾似的,轻寒寡淡,完全是一种无谓的态度。

冬日的冷风卷起一地的尘埃。

沈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车子疾驰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

地上全是烟头,还有一支燃了一半就被掐灭的,火星将息未息。

他可能真的等了她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