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断金割玉

其实也不全是借口, 沈姒手里这支虽然细腻如羊脂,温润可鉴,可惜明清时期的玉制笔大多填料充足, 尤其乾隆年间, 毛笔的管身太重。

拿这玩意儿来练字,不如陈列。

沈姒动了点儿心思, “要不你送我一支笔吧?”

当着齐晟的面,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剔红龙凤纹毛笔, “不是嫌我字丑吗?我拿去练字。”

剔红管身盘踞着游龙戏凤的浮雕, 腾龙傲然凌空, 彩凤灵秀低回, 纤巧精工,栩栩如生, 下方寓意祥瑞的云气晨光层次分明,颇具气势。

清代的玩意儿。

比刚刚那支内敛,但工艺精湛, 而且管身没那么沉,用着顺手一点。

“你还挺会挑, 这支两百多万。”齐晟好整以暇地垂眸, 短促地笑了声。

“我很有分寸了好不好?”沈姒扯了下唇, “我又没挑那支象牙透雕的。”

她上手, 在自然光下观察了会儿。

减心透雕, 琥珀色的笔管通透纯净, 两端采用了明朝流行的缠枝纹。

管身雕刻借鉴“瓜鼠图”画法的松鼠葡萄纹, 葡萄蔓而不附,松鼠形象猥琐,暗讽君子与小人之争。

“明后期的?”

沈姒掂了下这支象牙笔, 摸了摸透雕的花纹,有点儿爱不释手。

“想要就拿走。”齐晟懒懒地站在她身侧,不太在意。

“那这块砚台也给我吧?”沈姒饶有兴致地划拉了下桌面上的砚台,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凑一套。”

齐晟嗓音沉沉地笑了声。

他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拢过她的腰身,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不是说贵也不好用吗?”

沈姒撞入他的视线里。

算不上多高明的恭维,但她讨他欢心的时候很会说话,“你送的就好用。”

这回答明显取悦了他。

只是齐晟面上没显。他扫了扫她的字,漫不经心地评价了句,意态轻慢又懒倦,“你字和字的结构不对,怎么这么多年都改不过来?”

话实在不太中听,他特像是来没完没了拆她台的。

“你字好看,就你字好看行了吧!”沈姒这下不干了,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赶他出去,“你能不能赶紧走?别在这儿给我添堵。”

齐晟那手字确实漂亮,笔迹瘦劲,结体疏朗,断金割玉一般,意度天成。

沈姒其实想象不出来他这种耐性看着不太好的人,小时候会有耐心待在书房里练字,而且他在很多方面都做到了极致,也不知道哪来的时间。这样的人简直不给别人喘息的余地。

但他也不用在这儿欺负人吧?

齐晟也不松开她,虚搭在她腰间的手一拢,他在她身后将她揽进怀里,右手顺势握住她,牵引着她挥毫,嗓音低了低,落在她耳边,漫不经心。

“教你。”

沈姒怔了下,没忍住侧头瞄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微屏了下呼吸。

从她的角度,往下,是他优越的喉结;往上,只能看到他五官的侧影和下颌线条,起转承合都浸没在薄薄的光线里,精致又流畅,让人心悸。

太近了。

沈姒薄瘦的脊背就贴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和温度,一下一下,十分有力。

她整个人笔直地僵硬了,完全没心情关注他在写什么。

“以前就教你,书法布局讲究计白当黑,笔不到而意到。”齐晟的嗓音倦懒又沉冷,低低地往她耳尖绕,“你看。”

镇尺铺开新的一张,他握着她在宣纸上挥就,落下两行字。

疏可走马,密不透风。

沈姒的身子麻了大半边,耳根窜起一阵麻酥酥的痒。

她有那么一两秒的走神。

恍惚间有种回到以前的感觉,齐晟刚把她从南城带回来时,似乎特别喜欢在她身上下功夫,去哪儿都带着她。射箭、马术、滑雪、高尔夫,教到什么程度不一定,她总觉得他在自己身上找到了一种消磨时间的新乐趣。

“想什么呢?”齐晟垂眸看她,下巴担在了她肩膀上,“僵得这么厉害。”

沈姒不安分地动了动,淡道,“你握着我,我根本写不好。”

面上分毫不显,她的心脏却不争气地活蹦乱跳起来,快要跳出喉咙,极力想摆脱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无意地偏了下头,想从他怀里脱身,却在不经意间撞入他眼底。

视线相接。

沈姒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心头微恙。

受不住这种微妙的感觉,也受不住齐晟直白的视线,沈姒想转回去。结果下一秒,齐晟掐住了她的下巴,狠掰了回来,呼吸压了下来。

沈姒的大脑宕机了几秒。

她下意识地攥了下他的衬衫,适应了两秒后,才后知后觉地推他。

齐晟完全没有理会她的反应。

他一手捏住沈姒的下巴,撬开她的唇齿,辗转着深吻,一手撑在她身侧的书桌上,毫无空隙地占满了她整个人,不容分说的强势。

要命,他突然发什么疯?

眼见情景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沈姒条件反射地推了下齐晟的肩膀,被他捉住双腕,轻而易举地反剪在身后,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沈姒的小脑袋上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汇聚成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她踩着拖鞋朝他的脚狠狠跺了下。

齐晟反应地比她快,避闪的同时拂开桌面乱七八糟的物件,他手上一捞,直接将她抱上了书桌,完全是一副要把她按在这儿就地正法的架势。

一沓张没被镇尺压住的宣纸,在她身后纷纷扬扬地散落。

满地狼藉,一室的活色生香。

直到寻找到换气的空余,沈姒往后仰了仰,没忍住骂了他一句:

“我还是个病人,你禽兽吗齐晟?”

话音落下时,她身上终于一轻。

冷冽的气息随着他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而淡去,齐晟放过了她。

“嗯。”齐晟也不计较她骂自己,反而低笑了声,应得挺不走心。

“谁让你勾引我?”

他抬手扶住她的脸颊,轻拍了两下。

话说得稀松平常,偏低的音色也微冷带沉,可他的动作轻佻又浪荡。

沈姒耳根一热,面上烧了起来,半天没反应过来。

靠。

倒打一耙反咬一口也就算了,他居然还好意思调-戏她?

“不过没关系,姒姒,”齐晟喉结上下一滚,整个人显得格外欲气。他漆黑的眼攫住她,捏住她的耳垂碾了碾,循循善诱,“传染给我,我不介意。”

沈姒后知后觉,没好气地推开他,“谁勾引你了!你不介意我介意,我巴不得换个男人睡。”

话音一落,周遭陷入沉寂。

“你再说一遍试试,沈姒。”齐晟神态渐渐地沉了下来,转了转腕间的佛珠,语气沉静而寡淡,细听起来却阴恻恻的,“你想再试一次冰块和红酒?”

他的视线像是有重量,在她身上一掠,便压迫得人几乎不敢喘息。

“……”

真有他的,还敢提温泉的事儿。

不太好的回忆被他一句话勾起,沈姒脚下止不住地发软,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想在桌面上后退。结果她稍微一动就被他一把拖了回来。

齐晟捏着沈姒的下巴扶正,迫她仰颈看向自己。

“跑什么?”

凝视了她几秒,他倏地笑了一下,“不喜欢就玩点儿别的。”

沈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自己选,”像是得了趣儿,他的语气足够柔和,却是不容置喙的作派,不过几个字,直掀起她一身的战栗,“挨着试完,总能挑到你喜欢的。”

他利落的碎发下,是一双漆黑沉冷的眼,看得她心惊肉跳。

“或者,我今天把这几支毛笔用在你身上。”

原本是随口一提,兴致却像是被这个不经意的念头掀动了。齐晟自下而上打量了眼她,视线在她面上锁牢,勾了下唇,“你想先试哪一支?”

耳鬓厮磨间的撕扯和威胁。

“你赶紧闭嘴吧齐晟,做个人行吗?”沈姒忍无可忍地推开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心跳的厉害,“你是变态吗?我都生病了你还欺负人。”

绝了,怎么会有他这样混账的人?一句阳间话都没有。

沈姒心里其实有点发怵。

重逢以来,她就觉得这种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不太对劲儿。事实证明,他那份耐心、风度和少见的温柔,也就维持到她想走为止。

也许齐晟这人就这样,看上了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搞到手。

所以从温泉开始,他彻底不打算跟她废话了,看她低泣看她失声看她告饶看她沉溺,到最后也不肯放过她,从里到外地要,装都懒得装。

他做不来君子端方。

沈姒还不想死在这儿,至少不想连续两天死在他手里。

怕他再做出点什么过火的事儿来,她都不敢在他面前多待。

毕竟昨晚的余韵都没消散。

她撂下一句我累了,绕开他转身就走,一刻都没停留。

落荒而逃。

其实这份担心也可能很多余,齐晟没动她,只看着她的背影勾了下唇。

难说他什么心思。

黑色衬衫的钻石袖扣早摘掉了,往上折了两道,他拨动了下手腕的佛珠,整个人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性感,跟往常的阴鸷和沉郁,格格不入。

什么也没发生-

一场低热烧了三天。

可能是碍着她生病,齐晟终于良心发现不落忍;也可能他这两天忙,分身乏术,他没回来住,也没动过她。沈姒其实不太相信前者,但齐晟来回两次十小时的航班还能在温泉里把她折腾成这样,后者的可能性也不大。

没什么精力折腾,沈姒顺了齐晟的意,罕见地宅了两天没出门。

外面的风波逐渐平息,出了颜若的事儿,网上的评论重心转移,后续助理不汇报,沈姒没刻意关注。

午睡时隐约颜家人闹着找过她,睡醒了助理只字不提,怕扰了她的清净,也是怕给她添堵。

沈姒也没问,她对那家人的死活,实在不关心。

她这几天就插花、品茶、翻他架子上的遗世孤本和名贵的瓷器。结果休息了那么长时间,她还是浑身倦乏,大白天还是昏昏沉沉地想睡。

偏偏罪魁祸首跟个没事人似的,有事没事过来招惹她两下。

沈姒在心里骂了齐晟三天。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沈姒好不容易缓过来,约了许昭意逛街,正好聊一聊举办婚礼的海岛有哪些好玩的项目和美食,结果还没出门,她就被齐晟的秘书堵在了门口。

“什么意思?”沈姒纤丽的眸子轻轻一眯,面上的笑意很轻地浮了一下,“我还不能出这个门了是吗?”

“沈小姐,您别多想,”秘书面带微笑,对她依旧得体又客气,“您刚生过病,齐先生担心您出事,才让我跟着你。”

真他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跟着她和监视她有什么区别?

这种狗血又不入流的行径也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不愧是齐晟的得力助手。

“知道我是病人还来惹我生气,我看你也有病。”沈姒凉凉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再说这两天我还不够安分吗?齐晟还不满意是吗?”

她冷笑了声,“那他还想怎么样?把我关起来软禁我吗?”

秘书一听到“安分”两个字,头都疼得快炸了。

他是奉总助的吩咐守着沈姒的,总助多年来应付沈姒,见怪不怪,他没怎么接触过这位沈小姐,差点没被折腾死。

沈姒所谓的“安分”,跟正常人理解范畴里的“安分”真不一样——

昨天早晨她心血来潮,在院子里插花,找不到合眼缘的花卉,盯上了齐晟从国外空运过来的兰花,国外培养了五年的稀有品种,就这么“一剪没”了;

昨天下午她闲着无聊,在书房和藏室里翻古董文物,越品鉴越爱不释手,从有价无市的宋朝青花瓷,到清朝的古董首饰,整理了两大箱占为己有了;

难得今天清静了会儿,沈姒待在秋千架上晒太阳。结果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后知后觉地开始生齐晟的气,抢了他的手机给齐晟发消息,引经据典地骂了齐晟一篇小论文,害的他差点失业……

桩桩件件算下来,秘书实在看不出来,她到底那一点能称得上安分。

他都看不懂这位沈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生个病都这么能造,待在齐晟身边整个就是一移动的“金钱焚烧厂”,平时指不定怎么折腾呢,放在古代说不定要“以酒为池,以肉为林,为长夜之引”。

最离谱的是他老板竟然也不当回事儿,看到了也就一笑置之,特有当昏君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潜质。

古有妹喜撕帛,书有晴雯撕扇,今有沈姒销金。

真不愧是被赵公子骂祸国妖妃的女人。

这么败家的女人,除了他老板,谁他妈还能养的起?

而且她这么想走,是想祸害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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