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知己(17)
经过解剖、事发地摸排及户籍调查,花崇初步了解到何逸桃其人。
24年前,何逸桃出生在函省最偏远的山村,父亲有严重智力障碍,母亲是被人贩子拐卖到村里的北方人。十来岁时,何逸桃带着母亲逃离了大山,因为没什么文化,年纪又小,只能靠打零工过活。不久,母亲被车撞死,何逸桃因此得到了一笔数额不低的赔偿金。靠着这笔赔偿金,何逸桃在洛城安定下来,白天在商场当导购,晚上去会所陪酒,因为外表清丽出尘,很快被人相中,当过一段时间“小三”。之后,屡见不鲜的“原配捉奸”事件发生,何逸桃拿了分手费,一边上夜大,一边帮熟识的蔬果批发商跑货。
完成夜大的学业后,她便从蔬果批发商那儿独立出来,在花鸟鱼宠市场开了“桃之夭夭”花店。
最初,花店并不在市场入口处,而是在里面租金最便宜的巷子里。何逸桃卖的也不是外国进口的高档花,她的货全是跟批发商低价拿的,因为花本身不出众,花店位置也偏僻,刚开始时根本卖不过市场里的其他花店。
不过没过多久,“桃之夭夭”就小火了一把。
何逸桃虽然是山村出来的姑娘,但在纸醉金迷的会所待过,还跟着富商过过一阵子好日子,品味和审美都不错,加上一双手也巧得很,别家单是卖花,她卖的却是花的创意。一些年轻人光顾一次后,便不再去其他花店,不仅自己买,还在网上呼朋唤友叫大家一起买。何逸桃得了灵感,开始自个儿在微博朋友圈发照片、写文案,吸引了不少客人。
当时就有人说,“桃之夭夭”的老板娘是店里最漂亮的一朵花,甚至有人以“仙子”来称呼她。
她脑子转得快,被叫“仙子”的第二天,就买来森女系长裙,并请人拍了一组“仙子与花”的照片,随后发在微博上。
大约因为一眼惊艳,这条微博被大量转发,不久就上了本地热门,引来大批记者。
市场管理者一见,连忙将大门口刚修好的观赏小木屋低价租给何逸桃,还就势炒作了一番。
何逸桃自己也争气,不像一些年轻人红了就飘。她始终以卖花卖创意为本职,起早贪黑,忙起生意来和市场的其他商贩没什么两样。
去年“洛城最美老板娘”的评选结束后,她再火一把,不过也是从那时起,关于她的各种流言开始满天飞。
她与周围所有商户都没有明面上的矛盾,大家和和气气,相互帮衬。但私底下,不少人骂她是“**”、“贱丨货”。更有甚者,希望她赶紧去死。
“何逸桃的死亡时间是5月17日晚上10点到12点之间,正是郑奇的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徐戡拿着尸检报告说:“二楼避孕套里的精丨液已经做过在库DNA比对,初步锁定为一名叫刘嘉的男子。而何逸桃阴丨道里的润滑剂成分与避孕套上的一致。李训他们已经将分局提取到的足迹建了模,身高与这个刘嘉相符。”
“我们查看了17号晚上的监控,花队你看。”袁昊将笔记本转了个向,“这个人11点从市场西门离开,举止慌张,虽然拍得比较模糊,但经过精细化处理,看得出正是刘嘉。”
“这根动物毛发是怎么回事?”柳至秦一直没说话,此时却突然打断,从尸检报告里抬起头,“何逸桃头发里为什么会有一根动物毛发?是什么动物的毛发?”
“暂时还不能确定是什么动物的毛发。”徐戡说完立即拿来物证袋,里面装着的正是从何逸桃头发里取下的动物毛发。
花崇接过来,凝视片刻,“棕黑色,有光泽,细,目测较软,像幼犬的毛发。”
“我猜也是幼犬的毛发。”徐戡说:“这说得过去。毕竟是花鸟鱼宠市场,最不缺的就是幼猫幼犬。这个季节干燥,小动物又经常脱毛,别说何逸桃长期在市场工作,就是我们去走一趟,身上头上也极有可能沾上动物毛发。”
“但何逸桃洗过澡。”柳至秦手指在尸检报告上点了点,“她皮肤上检测出了微量沐浴液残留,头发也洗过。为什么幼犬的毛发还会留在她头发上?”
“这……”徐戡答不上,组员们开始低声讨论。
“有可能是在她洗澡之后,幼犬的毛发才意外落在她头上。”花崇十指交叠,心头正感叹柳至秦的细致,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张贸扶着门,喘了口大气,“刘嘉和梁燕子带过来了!”
坐在问询室的梁燕子早已没了在市场里的欢脱劲儿。她面容憔悴,眼神却含着些许狂乱,往日精心梳理的头发胡乱垂在肩头,好似突然老了好几岁。
“渣男活该配母狗,谁也没他们天长地久。”她嘿嘿笑了两声,“一个被奸丨杀,一个判死刑,可不就是天长地久吗?”
柳至秦问:“这么说,你已经确定刘嘉是杀害何逸桃的凶手?”
梁燕子冷哼两声,“不是他还能是谁?大家都传开了,说何逸桃死的时候没穿衣服。刘嘉自从和我分手,哪天晚上不往花店跑?照我说啊,这俩奸丨夫淫丨妇怕是玩什么虐待玩过了头,刘嘉一个失手就把那母狗弄死了。”
柳至秦自然知道何逸桃并非死于床事,只是听梁燕子如此说,心里不免有些感叹。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被杀害,不到一天时间,不堪的谣言就在她生活过的地方疯传。大家言之凿凿,就像亲眼见到她在高丨潮中猝死。
回过神,柳至秦道:“你和刘嘉已经分手了?”
“那种渣男不分留着过年?”梁燕子倒是想得通透,“他啊,对面磨具厂老板的儿子,有点钱,但人品太low,跟他几年算我瞎了眼,赶紧止损还能拿一笔青春损失费。他爱折腾谁折腾谁去,我拿到钱就行。呵,这下把人弄死了吧,活他妈该!”
柳至秦顺道问:“商贩们大多不待见何逸桃?”
“男人们喜欢她得很咧!”梁燕子笑得轻蔑,“当过‘三儿’的女人,要多骚有多骚,简直活该让刘嘉这种渣男玩死。对了,刘嘉会判死刑吧?”
“我没有杀人!”刘嘉油头垢面,在审问椅上不停扭动。恐惧、惊慌、胆怯汇集在他眼中。
花崇将装着避孕套的物证袋扔在桌上,“17号晚上,你在何逸桃的花店里,与她发生了性关系。经过DNA比对,避孕套里的精丨液是你的。”
刘嘉盯着物证袋,睚眦欲裂,双手握拳,肩背不住发抖。
“你在接近11点时仓皇从市场的西门离开。”花崇接着道:“西门是离花店最远的一个门,外面比较荒凉,连车都不好停。你为什么大门不走,偏要走西门,还走得那么慌张?”
“我……”刘嘉已是满额的汗,“我跟桃子那事不光彩,我哪里敢走正门啊!”
“不光彩?”花崇已经从耳机里得知梁燕子与刘嘉分手的事,“你单身,何逸桃也单身,虽然是你背叛梁燕子在先,但既然你们已经分手,你与何逸桃好上,这与‘光彩’‘不光彩’有什么关系?”
“谁说我和她好上了?”刘嘉争辩道:“我压根儿没有!”
“没有?”
“我怎么会和她那种女人好上?”刘嘉搓着手指,“我只不过看她长得还挺清纯,想跟她睡几回。”
花崇冷声道:“只是想嫖是吧?”
刘嘉抓了抓头发,“她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我好端端的干嘛杀人啊?市场上的人嘴碎,梁燕子那个八婆又喜欢把我和何逸桃的事拿出去到处说。我烦死了,想着能少点麻烦就少点,走西门是最安全的,那儿到了晚上基本没人。”
花崇笑,“谎话倒是编得挺溜。”
“我没有!”刘嘉急了,“我真的没杀人,我和她做完就走了!”
“但她在与你做完后,就死在了花店。”
“这……这他妈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花崇盯着他,“其实你已经知道何逸桃出事了,对吧?”
刘嘉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显了出来。
“何逸桃消失整整4天,手机和座机都打不通,花店大门紧闭。你就没想过,她那天晚上出了事?”
“我,我……”
“老实交待吧。”
刘嘉快哭了,“我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交待?”
花崇不语。
刘嘉在座位上抖了半天,开始抹泪,“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就给她打电话,约下一次,但没打通。我以为她睡了,就没想太多,决定第二天直接去她店里找她。但后来几天,花店都没开门。我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但我哪敢声张啊?我一声张,警察一来不就要查我吗?”
“我们现在也是在查你。”花崇道。
刘嘉脸色难看至极,破罐子破摔,“反正我没有杀她,你们没有证据,如果你们敢刑讯逼供,我,我……”
“别‘我’了。”花崇不耐烦地挥挥手,“凶手是不是你,我们自然会查清楚。在这之前,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老实配合调查。”
刘嘉似乎是被他吓住了,贴在靠椅上,半天不敢说话。
柳至秦打开门,看刘嘉一眼,又侧过身,“花队,有事跟你汇报。”
夜风热烘烘的,柳至秦叼着一只薄荷味的雪糕,“花队,你觉得凶手是刘嘉吗?”
花崇吃得快,雪糕两口就没了,手里只剩一根光溜溜的木棍,“我暂时没发现他的作案动机。而且他这种人,好面子,胆子小,杀人对他来说太困难了。”
“监控方面没有什么发现。”柳至秦说:“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肯定是避过了市场里的所有摄像头。这就说明,他很熟悉市场,不是在里面工作的商贩,就是常去的客人。”
“这个范围非常大,排查起来障碍不小。”花崇将木棍扔进垃圾桶,“这案子和郑奇的案子有几点相似,也有几点不同,综合起来看,是同一人作案的可能性不低。”
“嗯,割喉、挖心、作案后清洗地板、软叫门。”柳至秦擦掉唇角的雪糕痕,“刚才我一直在想那根动物毛发。如果真是幼犬毛发的话,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说来听听。”
“郑奇和何逸桃的心脏都丢失了,它们大概率被凶手带走。但凶手留着它们,就不怕有朝一日成为证据?”柳至秦说:“收集被害人身体的一部分,是一些仇杀案件中很常见的细节,这会带给凶手很强的成就感。我本来认为,凶手可能将它们藏在某个地方,用福尔马林泡着。但今天看到尸检报告里提到的动物毛发,又听你说这也许是幼犬的毛发,我突然想到它们还有一个去处。”
停顿片刻,他看向花崇,“我们时常听到一句俗话——良心被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