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围剿(20)
入夜,两条消息传来——
丰学民被发现死在麻将馆旁边的老小区;尹子乔的同学程勉已被找到并被带到市局。
与吕可、罗行善一样,丰学民也是惨遭割喉,颈部创口凌乱无章,分布着大片血痕,断裂的喉管、血管暴露在外,触目惊心。不同的是,凶手在杀害吕可和罗行善之后,没有处理他们的尸体,就地抛掷,尸体被发现处就是命案发生处,十分容易被发现,而丰学民却被塞进了一个深色的大号货物袋,和一堆恶臭难闻的垃圾挤在一起。
老小区卫生状况不佳,有一块专门收集生活垃圾的地方。那儿虽然摆着三个生锈的垃圾桶,每天傍晚都有清洁车来运走垃圾,但垃圾桶四周仍是堆满了吃剩的食物、腐烂的菜叶,还有各种使用过的、废弃的生活用品。从垃圾里渗出来的臭水流得到处都是,虽然已是深秋,仍引来一大片嗡嗡作响的蚊蝇。
如果老小区的居民们全都遵守规矩,将自家垃圾装进口袋,系紧以后再丢进垃圾桶,残汤剩水封好之后再丢弃,周围的环境不会像现在这般糟糕。然而居民们嫌脏,不愿意靠近垃圾桶,总是隔着几米远将没有系口的垃圾袋撂过去,跟投篮似的。部分垃圾袋根本扔不进垃圾桶,散在地上,部分垃圾袋在半空已经分解,导致垃圾桶周围一圈,全是横七竖八的垃圾,散发着阵阵臭气。工人们每次都得戴上数层口罩,将地上的垃圾归拢到一起,再拖上清洁车,劳神费力。最初还有工人不满地抗议,在垃圾桶边竖一个“垃圾请入桶,注意素质”的告示牌,但居民们几乎没有一个人照做。告示牌立了没两天,就被压在如山的垃圾下。工人知道抗议没用,往上面反映也没用,索性不说了,只背地里骂——没素质,活该一辈子住在这种破地方!
除了生活垃圾,居民们有时也扔家具、衣裳。货物袋和箱子之类的东西时常出现在垃圾桶边,里面乱七八糟塞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工人们见怪不怪,今日一拖货物袋,却发现十分沉重。由于以前出现过工人硬拿货物袋,被里面的碎玻璃刺伤的事故,现在大家都很小心,拿不动不再强行拿,先打开看一看,确定没有危险再分成几份拿。
然而这一次,货物袋里装着的竟然是一具血淋淋的男尸。
徐戡和李训等法医科、痕检科的队员已经赶到,正在做细致的现场勘查。花崇脸色阴沉,一边观察老小区里的结构,一边思索丰学民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麻将馆外面一共有三条路,老小区与凤巢南路三支路并不在一个方向,丰学民明明已经选择了三支路,并在一家旅馆打听过住宿价格,却最终折返回到小巷里,并进入老小区,直至被杀害。
丰学民折返的原因是什么?
被人诱骗?
因为什么而被人诱骗?
花崇突然想到“创汇家园”的群租卖丨淫场所。曾被当做罗行善一案嫌疑人的刘企国在“创汇家园”有自己的房子,却宁愿花费几十块钱,夜宿淫丨窝。那么丰学民呢?
丰学民有没有可能是在寻找旅馆的过程中,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花更少的钱,享受“更好”的服务?
老小区最不易管理,没有物管,业主随便将房子一租,根本不管租自家老房的人是什么背景。洛城前些年打黑禁毒,不少马仔都藏在老小区的出租房里。如今毒贩基本上被打掉了,但老小区里藏有卖丨淫场所并不稀奇。而丰学民在附近的麻将馆打过几次牌,在牌桌上说不定曾经听人说起过周围的“按摩店”。
如果丰学民的确是到老小区里找“按摩店”,那么凶手是一直跟踪着他,在他进入老小区之后动手的吗?
第一现场在哪里?
在老小区的其他地方?还是就在堆放垃圾的地方?
花崇盯着地上的一点,感到几分怪异。
假设凶手是在小区的其他地方杀了丰学民,那就地抛尸即可,扔到垃圾堆放处纯属多此一举,而且丰学民是一名成年男性,体重不轻,凶手移动尸体位置必然大费周章。
但假设凶手是在垃圾堆放处杀害了丰学民,这就更奇怪了。丰学民进入老小区的目的是“睡觉”,为什么会走到垃圾堆放处去?
“花队。”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喊,花崇转身,见一名痕检科的队员向自己跑来。
“勘察得怎么样?那儿是第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
“第一现场!”痕检员说:“零散的垃圾下方发现大量喷溅状血迹,凶手就是在那里杀死了丰学民,并用货物袋将他装起来。”
“第一现场……”花崇低声重复,眼中落下一片阴影。
这一块抛掷垃圾的地方,深更半夜虽然无人出没,但说到底也是位于老小区中。夜深人静时,想在居民区杀人,必然不能弄出太大响动。
凶手极有可能是像杀死吕可和罗行善一样,使用了电击工具,得手之后再割喉。
那疑点又绕了回去——丰学民为什么会主动到垃圾堆放处?
这时,徐戡完成了初步尸检,摘下口罩道:“根据尸僵程度、尸斑状态判断,丰学民的死亡时间在凌晨1点半左右,凶手作案手法和吕可案、罗行善案完全一样,都是先电击,再割断颈动脉、喉管。”
花崇心中的疑惑更深,快步向垃圾堆放处走去。
垃圾堆放处外围拉着一圈警戒带,除了痕检员和法医,其他警员暂时不能入内。这次的现场比较特殊,虽然位于居民区内,按理说会被大量群众围观,但巧就巧在重案组的队员就在附近,火速赶到将现场保护了起来。而居民们习惯于远距离抛掷垃圾,除了清理垃圾的工人,整个白天都没有人走到垃圾桶跟前。
如此一来,凶手的足迹便极有可能完好地保存在地上!
花崇站在警戒带外,目光灼灼,脑子飞速转动,整理分析着海量线索与疑点,以至于完全没有闻到令人晕眩的恶臭,整个人像是定在原地一般。
直到一声喊叫传来。
李训异常兴奋,口罩都没来得及拆就喊道:“足迹提取完毕,一共七组新鲜足迹,我,我有预感,其中一组是凶手留下的!”
花崇眼睛明亮,心中亦是感到一振。
前面三桩割喉案,被害人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具有指向性的线索,而现场也被无数双脚破坏。
天洛站旁边的小道、“创汇家园”的树林、吕可居所附近的巷道,这三处都是凶手精心寻找的作案地点——即便凶手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在杀害他们之前,凶手做了充足的准备,对周围环境有非常深入的了解。
而在这个老小区杀死丰学民,却是凶手准备不足的行为。
准备不足的后果,是露出马脚。
“他”也许已经观察过丰学民一段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动手时机和地点。丰学民是出租车司机,经常将公司的车开回家。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有车的壮年男性,比杀害吕可那样乘夜班公交回家的独居女性困难。
丰学民出了车祸,车辆被拖走,不敢回家,打麻将到深夜,又独自一人走上夜路,对凶手来说,这是一个难得一遇的时机。
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浪费掉这个时机,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掉丰学民。
而于“他”来讲,丰学民与满潇成换了班,满潇成等于替丰学民去死。所以丰学民必须死。
“他”想赌一把。
老小区通常没有监控,夜晚即便被人目击,问题也不大。垃圾桶堆放处离几栋居民楼相对较远,不容易被看到,而到了白天,各家各户都会扔垃圾,人们的足迹会覆盖掉“他”的足迹,形成又一个“无痕”现场。
但因为准备不算充分,保险起见,“他”没有让丰学民的尸体暴露在外,而是装进了一个在桶边捡到的货物袋里。
若是清洁工人将丰学民的尸体运走,那再好不过。如果清洁工人发现了货物袋里的尸体,那也可以接受。
反正,当警察赶到的时候,“他”作案时留下的痕迹都已经像前几次一样被覆盖了。
但由于对这个老小区了解不足,“他”忽视了一点——这儿的居民扔垃圾时从不靠近。除了工人,没有谁的足迹会覆盖掉“他”的足迹。
而少量干扰足迹,根本达不到破坏现场的作用。
“他”失算了!
法医和痕检员们撤离时,花崇盯着垃圾桶,忽然多了一个想法。
凶手之所以会失算,是因为“他”绝无隔着几米远抛掷垃圾的习惯,匆忙作案,更是导致“他”想不到那儿去。
“他”应该是个生活相对讲究,平常遵守基本公共秩序与道德规范的人。
满潇成的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不会是满国俊。满国俊虽然现在过着舒适的生活,但道德素质并不高。让满国俊站在类似的垃圾桶附近,满国俊会选择像周围的居民一样,将垃圾袋抛掷过去。
花崇低下头,眼睛紧紧闭上。有个问题他始终没有想明白——丰学民为什么会去垃圾堆放处?
若是凶手引诱他过去,那么凶手是以什么作为诱饵?
与现场勘查一同进行的是摸排走访,一名队员带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对方开口就道:“我昨晚在家打游戏,1点多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楼下跑,但我没去窗户看。没过多久,就听到扔垃圾的地方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花崇问:“怎么个奇怪法?”
年轻人想了想,“啧,不太好形容,有点像有人在翻垃圾的声音,还有拖拽的声音。”
“那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没有,我专心打游戏呢,没去窗户那儿看。”
“后来还听到什么响动吗?”
“没有了,后来一直很安静。我打到4点多睡觉,没有再听到别的声音。”
回市局的路上,花崇琢磨着年轻人的话。
凌晨1点多,老小区里有人在跑动。丰学民0点31分离开麻将馆,被兴旺旅馆的监控拍到时是0点50分,那么他1点多出现在老小区是合理的。
年轻人打游戏到凌晨4点,只听到那一回响动,那么当时跑动的很有可能正是凶手和丰学民。
他们跑什么?是在追逐?谁追逐谁?
花崇吸了口气,刻意让头脑放空。
没一会儿,张贸打来电话,说程勉听到“尹子乔”这个名字,半天没能想起来是自己以前的同学,后来才说高二文理分班,自己去了文科班,尹子乔留在理科班,从那时开始就疏远了,渐渐断了联系,高中毕业之后更是再没见过面。
警方并未对外公布尹子乔的信息,程勉根本不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割喉案被害者之一是自己的同学,亦不知道自己可能也已经成为凶手的“猎物”。
联系柳至秦在温茗二中查到的事,尚未遇害的程勉说不定能提供重要线索,花崇说:“先把人留着,我马上回去。”
张贸应了一声,突然喊道:“花队,别挂电话!”
“怎么了?”
“我看到小柳哥了。”
花崇算了算时间,柳至秦确实该回来了。
“他过来了。”张贸说:“花队,你要和小柳哥说两句不?”
花崇有些无语,心想自己如果有事要跟柳至秦说,难道不会打电话吗?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让他接。”
那边立即传来张贸的喊声:“小柳哥!小柳哥!这儿这儿……没事,就花队找你!”
很快,花崇听到柳至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
“花队。”
柳至秦的声音带着些许喘息,显然是刚回来,有些疲惫。
花崇心口一软,“我抽屉里有你上次买的饼干,没开封,赶紧拿一些来吃。我在路上了,20分钟后到,你想吃什么?我在楼下给你买些上来。”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花崇以为柳至秦在歇气,又说:“累着了吧?要不去休息室躺躺?”
柳至秦这才道:“张贸说你找我。”
“嗯?”花崇没反应过来。
柳至秦语气里的疲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意,“你找我,就是为了叮嘱我吃饼干,问我想吃什么,叫我去休息室睡觉?”
贴着手机的耳郭瞬间热起来,花崇咳了一声,“看来你精神很好,根本不需要休息?”
柳至秦说:“还行。”
“那就去烧水。”花崇紧绷着的弦松了劲,“帮我泡杯热茶。”
得知尹子乔被人割了喉,程勉只是“礼节性”地惊讶了一下,毕竟如他自己所说,久不联系的同学等于陌生人,况且他与尹子乔只当了一年同学,感情并不深厚。但得知尹子乔遇害可能与满潇成被劝退有关时,他在短暂的怔忪后,仿佛想起了什么般,两眼逐渐睁大,唇角开始抽动,眉毛不停颤抖,脸颊失去血色。
这是恐惧而后悔至极的表情。
花崇手边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还有一个平板电脑。
他在平板电脑上点了点,找到满潇成亲吻尹子乔的照片,往前一推,“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吧。”
程勉看了一眼,脸色白得更厉害,“尹子乔真是因为满,满老师而被害?”
花崇微偏着头,视线在程勉眉眼处逡巡。
张贸已经查清楚,程勉高中毕业后在洛城一所教学质量一般的大学完成学业,目前在明洛区一家商场当导购,收入水平虽然不高,但生活规律,交际圈已经彻底脱离温茗镇。
“我找你来,就是想确定尹子乔的死亡和满潇成之间的联系。”花崇冷声说:“当然,也是为了保护你。”
程勉打了个寒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崇说:“满潇成已经于五年前去世了,这你是知道的吧?”
“听说过。”程勉点头,“但那不是事故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嗯,事故确实和你们没有关系。”平板的光暗了下去,花崇再次将它摁亮,又道:“现在我问,你答。为你自己着想,不要向我隐瞒当年的事。”
程勉舔着下唇,神情焦虑。
花崇说:“你为什么要拍这张照片?”
“尹子乔让我拍的。”程勉不安道:“我只是帮尹子乔一个忙而已。”
“你和尹子乔关系很好?他为什么不让别人帮忙,偏偏找你?”
“我……我手机像素比较高。”
花崇扬了扬下巴,“我刚才怎么说的?”
程勉惶惑地抬起眼,“啊?”
“我说——为你自己着想,不要隐瞒当年的事。尹子乔已经遇害,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程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摇头,“我没有隐瞒啊!”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再回答一遍,尹子乔为什么不让别人帮忙,偏偏找你?”花崇语气并不凶狠,但气场却极其迫人。
程勉被迫与他对视,“我”了半天,终于缴械,“我不是帮尹子乔的忙,而是,而是和他商量好拍这张照片!”
“商量好?你们商量的是什么?满潇成和尹子乔真如校方所说,是恋人关系?”
程勉用力摇头,咽了好一阵唾沫才开口,“不是,不是!满老师是个好人,是我们求他这样做……是我们害得他当不了老师。”
问询室的空调安静地吹着热风,唯有启动升温时发出一阵响动。
记录员快速敲击键盘,将程勉结结巴巴讲述的往事转化为毫无温度的文字。
七年前,满潇成24岁,在温茗二中担任高一一班、二班的数学老师,兼任逻辑活动课的引导老师。
在整个高一年级,他是最年轻、人缘最好的老师,很多学生都愿意与他亲近,包括尹子乔、程勉这样的问题学生。
尹子乔没有父母管束,经常逃课,唯一不逃的是数学课,一上课就一副好学生的模样,一双眼睛盯着满潇成看。
满潇成说不上特别帅,但热情洋溢,极有亲和力,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学生上课讲话、开小差,他也不生气,只是让对方下课后带着课本来找自己,把落下的补回来。
一班的女生,没有谁不喜欢满潇成。男生也爱跟他打成一片,将他当做兄弟、哥们儿。
但也有男生受青春期爆发的荷尔蒙驱使,将他当做倾慕的对象。
满潇成本来就没比学生大多少岁,喜欢和学生们混在一起,不过平时十分注意与女生保持距离,但和男生相处起来就没那么多顾虑。
女生们有时会起哄,说满老师和哪个男生一起打篮球好配啊,满老师给谁讲题时好温柔啊,满老师是不是喜欢谁谁谁啊……
满潇成总是一笑置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和尹子乔熟起来,是因为我们都对满老师有点意思。”程勉苦笑一声,“现在想来,其实都挺没道理的,那时我们才16岁,哪里懂什么喜欢?单单是觉得满老师好玩儿,和满老师在一起时很开心,就认为自己喜欢满老师,没事就跟在满老师后面转。拍照之前,就有人开玩笑,说我们和满老师之间有点儿什么。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但满老师不拒绝我们的靠近,我们就得寸进尺起来。”
程勉歇了一会儿,自我确认一般,“嗯,就是得寸进尺。你要让我回头看,我都觉得那时的自己像个傻逼。高二要文理分科,高一下学期就要确定自己念什么。尹子乔跟我说,今后可能不能在满老师班上了,不如趁机跟满老师要个‘纪念’。我问他什么‘纪念’,他说让满老师亲一下,再拍张照。”
花崇感到难以理解,“再怎么说,满潇成也是老师,他怎么会答应你们?”
程勉点头,“但他答应了。”
花崇皱起眉,心中诧异。
和学生接吻,绝对不是一名老师应该做的事。即便只是玩笑,或者别的原因,也很不应该。
“满老师就是这种人。”程勉尴尬地搓了搓手,“当时我们都以为他答应是因为对我们也有点意思,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他就是个老好人,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我们求他,说——满老师,分科之后我们说不定就当不成你的学生了,你就满足我们吧。他拗不过我们,就答应了。可能,可能他也没想那么多吧,毕竟当年他才24岁,才当一年老师。”
花崇垂眸看向平板上的照片。
说是亲吻,其实就是轻轻碰触了一下,两个人都在笑,尹子乔脸上全无阴霾,根本不是庞谷友、穆茜等人形容的样子。
“尹子乔坑我,说好一人拍一张。我给尹子乔拍完后,尹子乔就不给我拍了。”程勉继续道:“满老师也红着脸说不能拍了,感觉有违师德。当时我特别不甘心,后来满老师被举报投诉后,我才庆幸还好照片上的是尹子乔,不是我。”
“那张照片为什么会流出?”花崇问。
程勉难堪地张了张嘴,“是,是我的错。照片在我的手机里,传给尹子乔之后,我没有马上删除。被,被班上的女生看到了。”
“你是故意的。”花崇一语道破,“你埋怨满潇成不和你拍那样的照片,也埋怨尹子乔。”
“我,我……”程勉扶住额头,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有嫉妒的想法。”
“匿名举报的是你吗?”花崇又问。
“不是我!”程勉瞪大眼,“我发誓,举报的绝对不是我!”
花崇眯眼看了他一会儿,“满潇成被举报之后,你和尹子乔什么都没有做,看着他被劝退?”
“我不敢。”程勉的气势低了下去,摇着头说:“我和尹子乔不一样,他没家没父母,我家还有一个老头子。我父母要是知道我喜欢我们班的数学老师……”
“你拍了照,却没有站出来说明原委。”花崇打断,“尹子乔呢,他干了什么?”
“我不知道。”程勉双手抱头,“照片流出后,尹子乔就和我闹翻了。我听说他去找过校长和教导主任,但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满老师后来一直没有再来上课,辞职的时候是暑假,高二分科,我才知道满老师已经不在学校里了。至于尹子乔,满老师离开之后,他性格越来越怪,我们一个文科一个理科,连碰面都难。我心里有愧,也不敢去问他。我猜,就算尹子乔找学校领导解释,也没有什么用,毕竟全年级都看到照片了,满老师确实在亲吻他。尹子乔一个问题学生,越解释越说不清。”
“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满潇成。”徐戡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无奈地抿了抿唇,“如果程勉没有撒谎,那满潇成被劝退,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他是一名教师,心肠再软再好,也不应接受学生提出的无理要求。老师与学生接吻作为‘纪念’,还拍下照片,别说是七年前,就是拿到现在来说,他也毫不占理,必然被劝退。”
花崇没说话,想起每一个人对满潇成的评价似乎都是“好人,善良”。
热心是好事,但不懂拒绝的热心却不是。
七年前,满潇成没有拒绝尹子乔、程勉接吻的请求;五年前,满潇成没有拒绝丰学民代上夜班的请求。
他真的愿意吗?真是热心使然?
还是单单因为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拒绝?
这件事改变的大概不是满潇成一个人的人生,还有尹子乔的人生。
高一时,满潇成或许是尹子乔眼中的一道光亮,如果这道光一直都在,尹子乔会不会成为后来那种人见人厌、人见人欺、懦弱放纵的可怜人?
16岁的尹子乔犯了错,害了自己喜欢的老师,并发现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补救,老师还是被劝退了。
后来,老师死了。
这是否是他自甘堕落的导火索?
还是他本就堕落,但满潇成本可以拯救他?
这些问题现在已经无法找到答案。
连程勉的话,也难以核实真假。
如今的现实是,害得满潇成无法再当教师的尹子乔死了,而另外三名与满潇成丧命“有关”的人也死了,凶手还在继续屠戮。
李训从痕检科出来,大声道:“花队,七组足迹已经全部完成比对,其中六组来自清洁工人、死者丰学民、居民、咱们自己人,只有一组陌生足迹存疑,极有可能来自凶手!我们有证据了!现在马上进行建模,很快就能确定凶手的大致身高和体重!”
徐戡紧握住双拳,如终于品到了一枚定心丸。花崇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向痕检科走去,忽听柳至秦在后面喊自己。
“花队,你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