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卧房的窗帘并未完全拉上,一道锋利的明暗分界线斜插在两人之间。

斯野站在明亮的一边,注视着靳重山,却觉得这个男人就像是柔和的光源,在阴影中散发着黑暗裹挟不了的光。

“哥。”斯野声音有些发抖,“你真的要我给你……”

“嗯。”靳重山展开双手,“我听说你们做设计的,都喜欢亲手给模特换衣服。”

斯野胸膛被感动,亦或是其他柔软的情绪填满,唇角轻轻勾起,“你听谁说的?”

靳重山看看一旁的衣服堆,他的手机就丢在里面。

斯野知道,他又想展示那一堆“俗气”的APP了。

斯野心脏被狠狠抓了一把。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可爱?

像神明一样洞察着世间的一切疾苦,倾囊相助。

蝼蚁和雪山在他眼中是平等的存在,他高高地翱翔,又匍匐在最深的山沟,最险峻的天路。

他仿佛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却下载了许多在斯野眼中游手好闲之人浪费时间而使用的APP。

看在全国各地发生的鸡毛蒜皮,对着并不好笑的内容弯起眉眼。

连设计师亲手给模特换衣服这种事,他也是从网上看来的。

这一刻,捆缚着斯野的恐惧似乎消失了。

就像在做着醒不来的噩梦时,有人将家中所有灯都打开,然后抱住他。

也许不那么温柔,却足够强势,足够将他从梦魇的爪牙中抢回来。

如果模特是靳重山,那给模特换衣服这件事,还有什么好怕的?

“哥,那我开始了?”

“嗯。”

斯野设计的这套男士秋季礼服本就是按照靳重山的尺寸做的。

细节处采用了塔吉克族婚服的传统元素,在内衬衣领、外套一边衣袖、腰带,以及配饰上使用红色白色交缠的设计。

整体则是暗红色绣暗纹,纹路乍一看不容易看出是什么。

只有仔细瞧,才能看出是连绵的雪山,和云层中展翅的雄鹰。

雄鹰的线条已与云与山融合在一起。

斯野的设计向来以大胆著称,并非每一件作品都能符合大众喜好,这一件尤其如此。

但近来设计的所有作品中,斯野最喜欢这件,它也是最早从图纸变作实物的。

整套礼服被铺在床上,斯野拿起衬衣朝靳重山走去,在呼吸到靳重山的气息时,心跳突然快得无以复加。

靳重山却只是垂眸看着他,双手像刚才那样微微展开。

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好像不会动的塑料模特啊。

斯野将衬衣展开,披在靳重山肩上。

身高差让斯野不太好操作,而且这个模特实在是太“配合”了,一点都不动的。

在几次套袖子失败后,斯野好笑地望着靳重山。

“哥。”

“嗯?”

“多少请您抬抬手?”

靳重山眉眼间竟然流露出一丝困惑,“不是你给我穿吗?”

斯野听出了他的意思:怎么还要我动?

“就算是给塑料模特穿衣,手这么垂着,衣袖也是不可能套上去的。”

靳重山眨眨眼,浓长的睫毛扇两下,“那塑料模特该怎么做?”

斯野直接上手,将靳重山的胳膊抬起来,“关节固定,换好了再按回去。”

靳重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让斯野把衬衣穿好。

看着那条还支着的手臂,斯野:“……”

靳重山说:“酸了。”

“……”

“你没给模特按回去。”

此时在斯野心中,靳重山已经从酷哥变成了大可爱。

没有人能像靳重山这样自然而然地流露可爱。

斯野握住靳重山的手臂,按下去之前鬼使神差地抬起来。

抬到嘴边,低头轻轻吻在手背上。

靳重山眉梢不经意地扬起。

在斯野抬起头时,靳重山第一次在对视时别开视线。

但斯野并未留意到,他比靳重山更加紧张。

亲吻完全是出于冲动,未经任何思考,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吻下去了。

他也不大敢看靳重山,只匆匆瞄了一眼就假装镇定地转身拿裤子。

给塑料模特换裤子比换上衣更麻烦。

但塑料模特靳重山却比刚才“上道”。

斯野碰碰他的腿,他就抬起来。

即便如此,斯野还是换出了一身汗。

戴腰带时,斯野环着靳重山的腰,两人胸膛几乎贴在一起。

斯野汗澄澄的,想着等会儿要洗个澡。

靳重山却低下头,在他脖颈上嗅了嗅。

斯野一下就害起臊来。

人是他追来的,虽然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但斯野多少还是有些负担。

他想让靳重山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别的都好说,干净是最基本的。

现在他出了这么多汗,全给靳重山闻到了。

“换完了我去洗澡。”斯野红着耳朵说。

“不洗。”

“啊?”

靳重山又岔开话题,“到外套了。”

外套穿起来简单,最后还有一条链子要戴上。

链子垂在胸前,有交缠在一起的数条。

塔吉克族在结婚时,男女都会戴上红白布条绞在一起的戒指。

寓意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斯野将这一理念用于项链,融入流行与现代,视觉上有种狂野和朋克相碰撞的感觉。

“大功告成!”

斯野欣赏着自己走出困境之后的杰作,觉得它的完美无与伦比。

它呼吸着帕米尔高原上的风,在喀喇昆仑的群山中驰骋。

它天生是有生命的。

而赋予它生命的那个人,正用身体展示着它。

卧室没有全身镜,下面的杂货铺也没有。

斯野迫不及待地想让靳重山看看,靳重山将手机递给他,“你拍给我看。”

拍模特斯野是专业的,但将镜头对准靳重山时,所有的技巧好像都不需要了。

这套礼服与靳重山完全契合,斯野觉得自己不是在拍模特,而是拍自己的新郎。

两人坐在床沿看照片,靳重山在屏幕上划拉时,斯野就偷看他的睫毛和鼻梁。

有光尘落在靳重山鼻尖,斯野抬手去挥。

靳重山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两人对视片刻,默契地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欲望。

刚穿上的衣服又要脱了。

斯野还没来得及将换衣服折腾出的汗洗掉。

长久以来压在斯野心中的最后一道阴影消失了。

当他再想到模特时,不再是仓库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塑料模特,也不是倒在他脚边的聂云滨。

是穿着他的作品,将他困在被褥间的靳重山。

这之后,一切变得出人意料地顺利。

解决了对模特的恐惧,斯野灵感更加充沛。

给“糖果小孩”们的衣服做好了——斯野将设计图发给星姐,星姐让“旷野”的合作厂打样,前后花了半个多月时间,寄回杂货铺。

虽然不是商品,用的也是不错的面料,星姐亲自盯着工艺,成品让斯野十分满意。

星姐也很喜欢这套糖果主题,又融合了民族风格的童装,问斯野想不想在“旷野”下面开一个童装品牌。

斯野考虑了会儿,说暂时不开。

临近九月,孩子们和小老师都要开学了。

一年一度的“靳哥夏令营”即将关营。

斯野紧赶慢赶,又催着星姐打样,做出一批“夏令营制服”,是帕米尔高原上最常见的蓝天白云色。

配套的还有“夏令营徽章”,圆圆的一枚,里面是斯野尚未见过的高原春天。

换上制服的孩子们开心不已,男孩当场就跳起鹰舞。

给他们上了一暑假课的汉族大学生跃跃欲试,很快被拉入其中。

斯野当初学错姿势,跳成了女步,得知真相后气红了脸。

此时却毫不抵触,跟着音乐转起圈来。

在场所有汉族中,斯野是跳得最好的。

一位小老师跳得大汗淋漓,动作还是很别扭。

他很郁闷地指着塔吉克族小孩问:“野哥,你这跟谁学的?怎么和他们跳得一样啊?”

斯野笑笑,冲靳重山抬抬下巴,“你们靳哥教得好。”

小老师惊讶:“靳哥从来不教跳舞的!”

“哦,那可能是那天他心情特别好。”

秋天也是喀什旅游的旺季,帕米尔高原上的树黄了,游客争相去“树洞”打卡。

靳重山又变得特别忙,好像每天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找到他,杂货铺全权交给斯野打理。

斯野对这个小老板兼小二的角色相当满意。

征求靳重山的同意后,还在店门口特意摆出一排衣架,卖上回做多了的衣服。

这些衣服和维族、塔吉克族常穿的不太一样,但又融合了民族风格,很受年轻人喜欢。

星姐看过他卖衣服的视频,开玩笑道:“干脆在喀什开个‘旷野分野’。”

也不是不可以。

斯野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不会离开靳重山,若论私心,他最想将靳重山带回成都。

但靳重山似乎很抗拒离开喀什。

那他便将就靳重山。

他可以将一年划分成很多块,其中大部分时间待在喀什。

反正在这里也能创作,甚至他的灵感也是在这里找回来的。

公司需要他的时候,比如新品发布,比如参加展会,比如见重要的合作方,他就回成都。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距离在爱情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等过几年,他还是要硬拉着靳重山到成都玩的。

网购冒菜底料算什么,他要带靳重山尝尝地道的成都冒菜。

门外传来快递小哥的喊声。

斯野对这喊声已经很熟悉了。

靳重山动不动就在网上买东西。

主播说什么好,他就买什么。

斯野觉得乖乖被人骗的靳重山很好玩。

每次靳重山看直播,他都在旁边专注地看着靳重山。

观察得久了,他发现靳重山其实并不是多么热衷网购。

不管是看直播,还是刷视频,靳重山好像只是对外面的世界好奇。

高原上的生活充实却也单调。

靳重山的无所不能也许让很多被庇护的人忘记了,他也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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