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意难平

苏晓原见过张钊他哥打他, 是真打, 不是闹着玩儿,出手就是长兄半个父的狠劲儿来管教。他裤子还没穿上, 两条腿全晾在外头, 可没什么比眼前的事更重要。

“我他妈打死你!”张扬把人拎到客厅, 一通暴打,拳拳到肉, 瞪红了眼睛的狮子一般, “我说你多少次了,多少次了!欺负同学长本事是吧, 你……你丫在屋里干嘛呢!”

“我怎么了我!”张钊也不还手, 他哥打便认他打, 就是嘴硬。后背一震震麻。

“三哥你冷静,冷静。”杨光一直不敢掺和老三的家事,可这回不拦不行了,客厅里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偏偏张钊又死拧, “你先别动手……三哥!”

“滚!”张扬疯了,无差别攻击, 谁拦谁挨骂,他猛地扯开杨光, 一脚踹在堂弟的大腿上, “你他妈知道自己干嘛呢!他是个男的!”

“男的又怎么了!男的不行啊?”张钊被踹得膝盖一弯,伤口瞬间开裂, 他狠狠跪在地上,也没想打堂哥打这么狠,脸疼得扭曲,“我他妈什么都没干!我就喜欢男生,怎么了!你打死我!”

“你他妈把这话给我咽了!”张扬怕就怕他说这个,又是一脚,掩饰不住愤怒,但更多的是痛苦,“会耍流氓了是吧,牛逼了是吧!还上家里来!我从前怎么没打死你?”

“哥,哥你别打。”苏晓原着急忙慌套上校裤跑出来,拿自己一小片儿的身子挡他,“他没干什么,没干什么……裤子是我自己脱的,别打他!”

“你闪一边儿去!”张扬怒不可遏,拳锋捏到发白,“我看你是要飘吧张钊!真以为家里没人收拾得动你!”

张钊坐地上一副任你打的样子,同性恋,这仨字他认,绝对不还半下手。“我怎么了?我没耍流氓,我喜欢他我犯罪了啊!”

张扬又要抬腿,他是真怕堂弟承认。哪怕今天屋里是个女生他也不至于气疯了。这句话说出来是万劫不复,落到和自己一样的下场,性向这玩意掰不回去,注定的啊。客厅桌子被推到中央,椅子也倒了几张,他打得不留情面,可疼痛仿佛被反弹了全加注在自己身上。

“你闭嘴!你丫知道自己说什么呢!”

“我他妈能不知道嘛!”张钊更不含糊,一句接一句地往外顶,“我就喜欢他!喜欢男的!我和你们都不一样就活该被打死了是吧!我没耍流氓!”

不一样,要真和自己不一样就好了,张扬痛彻心扉地想,连带着自己的痛苦和这些年无人知晓的委屈。

“你!”张扬从前只动手,这回想抄家伙,“我他妈的……”

“三哥你别!”杨光挡在俩人中间,替张钊挨了不少拳头,三哥疯了,疯得他头皮发麻,“张钊你少说几句,你先认个错!”

“我没错!”张钊昂着脸全是不服气,眼底血红一片。

“哥,哥你别打他了,不是他的错。”苏晓原蹲在地上护张钊,他是个瘸子,裤子顾不上提,一步接着一步往张钊身边蹭。“我的错,我的错,我主动的,我招的他,他马上体考了,你别打他!我愿意跟他好,别给他打坏了!”

“你赶紧起来,一会儿打着你我不负责!张钊要逼你了你就说,我他妈今天打死他!”张扬一句话都不信。自己弟弟自己清楚,苏晓原这种连吵架都不会的孩子能招惹张钊?鬼才信!

苏晓原伸着细胳膊不动窝,在张钊旁边像个小文鸟。“真是我真是我!他没逼我,我喜欢他,我自己脱的裤子,我主动跟他进的屋,都不赖他!你别打他……”

张钊的心狠狠疼了一下,都这时候了,苏晓原还肯护着自己,口不择言地护着。

“都他妈……滚!”张扬推了一把杨光,愣是没推开,气得拿凯撒的狗链子照直了抽过去,“喜欢男的是吧,还知道带回家耍流氓了,我……”

张钊眼皮子都不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堂哥疯了,就连凯撒都吓得不敢过来。“哥你怎么跟我妈似的,除了叨逼叨就是动手,我说没动他就是没动他……”

“我今天就替你妈打死你!”堂弟的话叫张扬胆寒,直接就抽过来。

“三哥!”杨光身上挨了一下,生疼生疼的,“你……”

“你让他打!”张钊背向他蹲着,宁死不屈的样子,“打死我我看你怎么跟我妈交代!”

“我现在……我现在就没法跟你妈交代!”张扬这一嗓子吼得声音都劈了,很凄厉。他僵硬地抬手,链子扔在了穿衣镜上,刹那间碎一大片,满地全是玻璃渣。“小姑她死了!你他妈给我醒醒!”

屋里从吵闹纷争瞬间变为寂静无声,不光是张扬张钊,杨光、苏晓原,更是连大气不吭一下。

张钊仍旧不看他,只蹲着看地板,很迟钝地切了一声。“滚啊,你别老跟我妈似的,什么事都容易急,全世界就你们会吵架似的。”

张扬慢腾腾地转过来,刹那脱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扶都扶不起来。

晚上,苏晓原是被杨光送回家的,心里说不上多难受。嘴巴里像嚼了好多苦瓜,就连咽唾沫都是苦的。

“到了,我家就在这儿。”到了楼下苏晓原还是懵的,“谢谢小光哥。这么晚你也快回去吧。”

杨光只在苏晓原面前才有些当哥的感觉,脑子里也是懵的。“没事,你先上去,我等你到家了再走。是不是快一模了啊?”

苏晓原点了点头:“嗯,下周一。”

杨光才大二,高三生活离他并不太遥远。“那你加油啊,今天发生这么多事……不影响你吧?”

“不影响。”苏晓原斩钉截铁地说,勉强挑起嘴角,“像我们这种学生,早练得刀枪不入了……只要备考铃响了,拿起答题卡,脑子里就只有卷子。我拼了这么多年,从初一入学就预备着高考,不会因为情绪问题影响成绩,你们放心。”

这倒是叫杨光刮目相看。苏晓原,看起来弱不禁风,可他眼里的成熟比同龄男生要多。同一天中经历落差巨大,脱裤子叫人全看了,瘸着也要护自己喜欢的男生,放在旁人身上肯定是场浩劫。可他不,他能不被外界左右,提起考试来那股稳坐泰山的镇场子的感觉,压根就不需要外人替他担心。

拿起钢笔,他就是一中考场里的扛把子。

这大概就是自信吧,是一场接一场考试拼搏下来的底蕴,是持之以恒的努力回馈的礼物。正因为他知道自己能,玫瑰的外型却有虎一样的内心,干脆利落地说这番话。

杨光是佩服他了:“那你比我强,我成绩特别一般,你好好考。还有,三哥今天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他就是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往心里去的,我担心张钊。”苏晓原一直听张钊说他妈妈这不好那不好的,今天恍然大悟,心疼得一颤一颤,“我担心他。小光哥,我俩好真不怪他,你一定替我解释几句,是我主动,他真的没怎么着。”

“嗯,我回去也……好好劝三哥,你放心。”杨光只能这么说。等赶回三哥家的时候,屋里只有张扬一个人了。

“你弟呢?”杨光看出他心情不好,“开酒了啊?”

“嗯,你过来,陪我喝点儿。”张扬的下半脸已经喝红了,但没有眼睛红。

杨光不想由着他灌自己,一把夺了他的酒杯。怪不得三哥总要管着堂弟,生怕他走歪路、走错一步。这份苦心也算够苦了。

“你说,你说,我弟他……”张扬手里的杯子没了,直接去拿酒瓶,“我弟他怎么就跟我一样了呢?我家到底哪儿出毛病了啊?”

“三哥……”杨光用力按住了他的手,“你别喝了,我心疼。”

“我他妈的……”张扬摸了一把脸,他酒精过敏,根本喝不了多少,“我他妈的怎么和小姑交代,光啊,我怎么和她说啊,我怎么说啊?”

“三哥你别喝了!”杨光一把搂了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搂他,不再借其他理由,只是为了搂他,“你……算了,想哭就哭吧。”

张扬一开始还想憋着,憋了几下没成功,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非常难看,最后很漂亮的五官拧巴着,一头扎进杨光这个弟弟的怀里。

“是我!我这个哥没当好,从小带着他打架欺负人,现在……现在我他妈怎么和小姑交代啊,光,我怎么交代啊……我弟跟我一样!跟我一样!他跟我一样都是同性恋,是gay!我没教他啊!他将来跟我一样……叫人看不起,叫人骂,可我自己就是,我刚才凭什么打他啊!我家到底哪儿出问题了?你说,他怎么也往这条路上走了,我没教坏他啊!”

“先哭痛快再想,哭吧……哭吧。”三哥高出一丢丢,扎在自己怀里很不像样子,可杨光只搂着他让他先哭,很怜香惜玉的,哄他流泪。

原来三哥没看着那么强悍,哭起来和小姑娘一样。眼泪很快流满一脸,都是他多年来的不堪和心酸。

张钊一路骑快车,闯了不少红灯又逆行,40分钟之后停在一个小区的正门口。他下了车,从乱七八糟的运动包里摸出门禁卡来。

这是他自己的家。

存车,上楼,掏钥匙。张钊有阵子没回来了,开门之后再没有那声你还知道回来啊,只静静的,只有他爸一个人。

“阳阳?”张平川也刚回北京没几天,放下了手里的iPad,“今天怎么回来了”

张钊看着他爸,想不明白他妈妈图什么。要说长相算是不错,但白长了大高个子,到哪儿都是软柿子,拎不起来。

“爸,我饿了。”张钊还没吃晚饭,又挨了一顿踹,直接往厨房进。他打开冰箱,再不是妈妈活着的时候,满当当塞着水果蔬菜或自己喜欢吃的饭菜,空得像新冰箱。

“哦……哦,爸给你做啊。”张平川和儿子差不多高,擦肩而过却没什么威严。他也不会做饭,手忙脚乱半天才找到锅,好歹能烧开一锅水。

“你会做什么啊?”张钊蹲下翻冷冻箱。爸爸是个窝囊废,妈妈是个母老虎,张钊从很小开始就不在他爸面前示弱了,再怎么委屈都不说。因为他觉得自己比爸爸牛逼,能耐,样样都好。

现在他拎出两袋速冻水饺来,指挥他爸:“你也就会烧开水,煮饺子吧。咱爷儿俩一人一袋。”

“哦,行。”张平川再过来拿水饺,然后就像从没做过饭似的,站在灶台边上等水开,眼睛就一直盯着锅,傻站着。

张钊看不得他爸犯傻,出来在客厅瞎溜达。屋里还是那样吧,没变什么,无非就是少了好多绿植。山茶啊多肉啊绿萝啊都没了,茶几上的功夫茶也没人再喝。

再有就是多了一张黑白照片,摆在餐桌上。

“回来了啊,省得你担心。”张钊哐当一屁股坐下了,大爷似的靠着椅背,对着照片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张扬:我一直不敢说就是怕别人看不起我,没想到我弟是个gay!

奶光:三哥我也……

张扬:你不是你不想你给我把嘴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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