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掌把他拍扁
十日后,方记米行。
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驻足在米行的柜台前。
掌柜的正埋头算账,米行里人来人往,嘈杂热闹。
女子的声音清亮而富有穿透力:“听说你们这里有一种黄金米?”
钱掌柜敲算盘的手一顿,他抬起头来,看见斗篷下的女子生得明艳端庄。
她抬眸,对上钱掌柜的眼睛:“我要买二十斤。”
“二十斤?”钱掌柜用视线悄悄打量着眼前人:“姑娘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吗?”
女子眉眼间含着富贵人家独有的压迫感,“我说得出,就买得起。”
一斤米大概有六万粒大米,一粒米一锭金子,换算过来,二十斤就是一百二十万两黄金。
钱掌柜:“姑娘,要达成交易,也是有门槛的。”
那女子抬起手,亮了一张腰牌,纯金的腰牌上,刻着一个铁画银钩的“纪”字。
“江南纪家,够不够得上贵店的门槛?”
钱掌柜一怔。
江南富裕,尤以慕容家为首,纪氏仅次其后!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笑容挤着钱掌柜的五官,他将手中算账的活交给小伙计,语气殷勤:“纪姑娘,请上二楼雅座。”
上楼时,钱掌柜弯着腰,手向前伸着,似是在给她开道。
“敢问姑娘芳名?”
“纪沅玉。”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那掌柜听了,迭口称赞。
纪沅玉并不搭理他拙劣的马屁。
待上了二楼,掌柜的招呼人来上了上好的雨前龙井,这才切入正题。
“黄金米,可换前程厚禄,乃至地位功名。”掌柜的问,“纪姑娘如此大的手笔,是想换得什么呢?”
纪沅玉道:“厚禄地位,这些纪家都不缺,人往高处走,此番是想用这无用的钱财为我家小弟铺一条进宫的路。”
钱掌柜自以为自己听明白了:“是想求功名?这不难办,一百二十万两黄金,至少能安排到从四品,进个礼部问题不大”
“我家小弟不稀罕当官。”纪沅玉打断了钱掌柜的话。
钱掌柜:“还请姑娘明示在下。”
“当今圣上身边只有云帝妃一个人。云子玑那孩子我见过,小时候在我家门口点过炮仗,以他的资质都能当上宠妃,我家弟弟为何不可?”
钱掌柜一听,心中便有了数。
众所周知,江南的云家和纪家是死对头,在生意上针锋相对!
“此事怕是有些难办,纪姑娘想必也有所听闻,君上偏宠帝妃,连那位燕准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太后想选妃都被陛下亲自否决了,若要安排人进宫,只怕是比登天还难。”
“难?”纪沅玉冷笑一声,她拍了拍手,随身的小厮捧过来一个巨大的木匣子,木匣子送到钱掌柜眼前,打开时,金光闪闪,刺得钱掌柜睁不开眼!
待他定睛看去,只见这木匣子里装着一锭萝卜那么大的金元宝!
纪沅玉笑着问:“此事还难吗?”
钱掌柜:“姑娘,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
纪沅玉又拍了拍手,小厮抬上来一个巨大的木箱子,打开后,全是大金元宝,目测里头有二十锭。
钱掌柜只觉得膝盖有些软,眼睛都看直了。
要知道北微铸造金银一向是严格按照律法规定的规格,而能富裕到任性铸造这么大的金元宝,除了慕容家,便只有纪家了!
纪沅玉问:“现在还觉得此事困难吗?”
钱掌柜:“”
他退回椅子上坐下,苍蝇似地搓着手,眼睛艰难地从金子上移开:“纪姑娘如此有诚意,小的也很想让您心愿达成。不知纪公子方不方便露面,小的引他去给大人们看一眼。”
纪沅玉瞥他一眼,不满道:“怎么,你觉得我家小弟没有云子玑好看?”
“不是不是!”钱掌柜连忙找补说:“纪公子一定和纪姑娘一样生得倾国倾城,只是再好看的人儿也得君上喜欢才行啊!您说那云帝妃,长得也就平平无奇,也不知怎么就入了君上的眼了,君上爱得跟宝贝似的。这君心难测,不就是这么个理儿么?所以小的是想让纪公子先露个面瞧一瞧,咱们也好把握着分寸去顺水推舟啊!”
“云子玑”纪沅玉嗤笑一声:“他确实是平平无奇,街上一抓一大把。”
钱掌柜:“”
虽然他是燕氏一党的爪牙,但亲眼瞧过帝妃的长相后,也是打心眼里折服的,“平平无奇”只是拿来奉承眼前这位的客套话而已,她竟当真了,还以此嘲讽。
果然纪家和慕容家是针锋对麦芒的死对头!
“我家小弟此次没有进京,他爱慕君上已久,为他相思成疾,如今缠绵病榻,不宜长途跋涉,但若此事能成,小弟的相思病自然会不药而愈,届时再进京也不迟。”
钱掌柜为难起来:“姑娘见谅,见不到本人,这事当真是不太好办。”
纪沅玉从丫鬟手中取过一副画轴:“见不到人,看画也行,画此肖像的是前国手仇屿,他笔下从不作假,这画画成什么样,我弟弟本人就长什么样。”
画像展开在钱掌柜眼前,只见画上之人,姿容出众,仪态端雅,最要紧的是,他眉眼间竟和帝妃有三分相似!
钱掌柜啧啧称奇,仇屿这个画师在皇城中很有些名气,据说当年他负责给隆宣帝选妃的秀女们画像,因为笔下力求真实不肯给这些秀女美化一星半点而遭到报复污蔑,最后被赶出皇家画院去了江南一带,这件事也令仇屿名声大噪,这下大家都知道仇屿的画比人的眼睛看到的还要真实。
钱掌柜道:“倘若纪公子真和画像一模一样,那一定能入陛下的眼!纪姑娘,可否将画像留下,待我拿去给大人们看看,此事能不能成,明日就给你答复。”
纪沅玉道:“好,等钱掌柜的好消息,此事若能办成,我纪家一定感激成人之美的那几位大人,日后想在江南一带经商,我纪家一定给予方便。”
·
“纪家真这样说?”
这画像当夜就随着燕伦一起进了永宁宫。
燕伦点头道:“千真万确,事成之后,不仅还有五百万两黄金的答谢,日后江南一带的通商要道也会给予方便,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是为了把弟弟送进皇宫,连生财之道都拿来交易了。”
这实在是令人心动的条件。
“眼下湛缱搅了局面,前线的进项还有各地官府都不方便再敛财。”燕伦压低声音说:“要养活齐州那十万张嘴,需得尽快另辟蹊径,否则一旦到了用兵的时候,只怕是要乱。”
太后陷入沉思。
隆宣帝驾崩前,悄悄给湛尧留了八万私兵,养在齐州,齐州是齐王的独立封地,君王之权在这里默认被削减。
这两年,太后也费尽心思为齐王偷偷募兵,凑够了十万人,这些人在齐州上报的名册上都是平民身份,实则暗地里接受着军事操练。
等西洲十二城彻底收复,西狄惨败投降之日,这十万人就会将矛头指向湛缱,造反逼宫,抢夺皇位,匡扶血统纯正的湛尧登基。
隆宣帝为湛尧铺好一半的路,燕太后接着铺,但要在湛缱眼皮底下养活十万私兵,本就是个难事,燕氏才动了贪念,把手伸到前线的开支上去,用打西狄的军用去养湛尧的私兵。
如今湛缱以雷霆之威彻查军饷一事,太后为求全身而退,推了不少替罪羊去顶罪,此事目前还没有牵涉到她最核心的利益,但再想去动前线和各地官府的钱,显然是绝无可能了。
私养军队,开支巨大,花钱如流水般,眼下虽然还能有所支撑,但再过个一年,钱可就不够了!
如今纪家送上门的这五百万两黄金,完全可解燕氏的燃眉之急,况且纪家诚意十足,竟还给了生财之道,这实在是个诱人至极的条件。
燕氏心中动摇,她让月音把画像展开来,看了一眼,确实是副上佳的皮囊,唯一让她讨厌的是,这个纪渊生得和云子玑有几分像。
月音也看出来了,她却说:“娘娘,像帝妃是件好事,皇帝爱屋及乌,说不定就为此纳了他呢?”
燕氏盯着画像,看了一眼画师的名字,看到仇屿二字时,想起这画师当年被逐出宫是因为不肯把秀女脖子上的胎记去掉,后来这秀女意外得宠,就让隆宣帝把这个画师赶出了皇城,废了他的前程。
仇屿对于画像真实的坚持已到了可以不顾前途的地步,所以燕氏也愿意相信这幅画是真实的,且纪公子真人就长这样。
摒弃了真假的疑云,她又问燕伦:“江南纪家,靠得住吗?”
燕伦道:“微臣派人查过,江南纪家跟慕容家势不两立,想必是看慕容氏出了个帝妃得了不少助益,纪家才想着依样画葫芦,也往宫里送人,若能培养出个宠妃,纪家便能挺直腰杆和慕容氏斗了。娘娘,纪家和我们有一致的敌人,若能靠此事拉拢纪家,相当于给齐王殿下造了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库啊!”
“”
太后沉吟片刻,眼下她正缺个来钱的门路,这纪家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只是皇帝如今不肯选妃,这纪渊若入宫,只能安排成近身侍卫,可他又不会武功,这该如何着手?。”
燕伦早已做好了谋划:“娘娘放心!只要让纪公子在皇帝眼前常露脸就行,微臣已经想好了,就说六部缺人,放出一个官考的名额。”
官考是北微除科举考试外唯一一个入仕途径,战时朝廷缺人,尤其是武将,前两年时不时有重要将领牺牲在前线,因为官员折损太快,等不及科举选拔,便催生了应时而生的官考制度。
官考的选拔比科举考试要自由宽松许多,三省六部哪一处缺人,便由谏院放出名额,飞速完成考试选拔,之后直接走马上任,整个过程最短只需要六天。
至于官考的名额,则有很大的操纵空间,燕伦身为丞相,划出这么一个名额,对他而言只是说句话的小事。
“无论多少人报考,只让纪公子一人中选,再安排他入朝为翰林学士,上朝时让他站在皇帝眼底下最显眼的位置,皇帝若有意,自然会喜欢的。”
太后提醒道:“那他这文章你可得让人给他做好了。”
燕伦:“此事底下的人驾轻就熟,一定万无一失!只要帝妃失了君心,云家自然也就不行了。”
“左右燕又柔是不中用了。”太后打量着画像,幽幽道:“边境那人送进宫之前,就让这个纪渊先试试水,哪怕只能把湛缱的心从云子玑身上分走一半,对我也是有益无害的。”
·
六日后,纪渊的名字顺利上了礼部的奏折。
湛缱冷笑一声,将奏折递到帝妃手里:“鱼儿咬钩了。”
云子玑细看了奏折里的内容,纪渊已经经由燕伦的暗箱操作,成了正三品翰林学士的候选人,只等明日入朝觐见。
这个官职再往上走几级,便是丞相了。
湛缱:“正三品的官想给就给,燕伦在朝堂上也算是只手遮天了。”
翰林学士可以到皇帝面前应承文字,代君起草重要文书,在御书房单独与皇帝商议政事的机会也不少,甚至可以借商议朝政的理由直接宿在宫中。
云子玑放下奏折,颇有几分凉薄的赞赏:“他们的心思倒也巧,看来是牟足了劲想把纪渊往陛下眼前推。”
湛缱不屑:“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处心积虑来朕眼前晃,朕一掌把他拍扁!”
云子玑被逗得笑出来:“纪渊是照着我画的,陛下想一掌拍扁我吗?”
话说得太满的湛小浅:“”
他轻轻捏了捏帝妃脸颊的肉:“朕哪舍得?好不容易养胖了些,捧在掌心疼都来不及。”
云子玑抱着手臂,才不让他捏脸。
“不过燕氏这么容易上钩,朕也没想到,她心机城府之深,这次未免太轻率。”
云子玑道:“他们眼下是最缺钱的时候,我们拿钱砸他,是正中要害。五百万两黄金送到眼前,世上有谁能不心动?难道陛下不心动?”
湛缱:“”
他避开帝妃调皮的视线。
云子玑掰过他的脸:“心不心动嘛?”
湛小浅用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小小的缝隙:“稍微有点。”
云子玑哈哈大笑:“这就是用金子砸人的乐趣!就算是陛下这样坐拥天下的皇帝,也不能完全不受诱惑,何况他们那些本就贪心不足的人呢?”
“明日上朝,就看燕丞相怎么解释一个不存在的人竟然能通过层层选拔跃升正三品翰林学士了。”
帝妃伏在皇帝耳边道:“明日此罪若定,丞相必死无疑,陛下心头大患可除其一。”——
玑金看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