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兆

珩芜苑内落满金黄色的枫叶,明飞卿来启州小住这段时间,喜欢听着落叶声在院中考问淮渊近日的功课。

“自从君后从边境捡了那位云公子后,连小皇子的功课都不过问了。”

“我悄悄看过那人一眼,当真俊美,比女孩儿还漂亮!”

“能有君后好看?”

“那自然是咱们君后好看些!”

院内打扫落叶的仆人们小声嘀咕着。

淮渊踩着落叶来到院落时,仆人们才安静下来专心打扫。

不过他们的议论都被淮渊听了去。

他不动声色地往兰室走去,在门口就被细春姑姑拦住了。

“小殿下,君后说今日也不问你功课,让你先自己温书。”

淮渊看了一眼兰室内,被一扇屏风挡住了探寻的视线。

“父后为了他已经三日不过问我的功课了,”

细春安慰道:“今早云公子又发起了热,人还未醒来,等云公子醒了,君后一定会夸赞小殿下读书用功的。”

淮渊撇了撇嘴:“那我悄悄进去瞧一眼总行吧?”

细春便不拦着,淮渊走到室内屏风旁,探出头,看到父后坐在床沿边,正拿着勺子搅拌药汁。

秦太医正在为那位云公子把脉。

淮渊只知道那日救回来的人叫云子玑,但云子玑昏迷三日还未清醒过,淮渊也不知父后如何确认他的名字。

这三日亲眼看到父后对这位云公子的关心与照顾,淮渊越发确信这位云公子与父后的关系不一般。

他得替父皇留意着。

明飞卿一心都在子玑身上,没察觉到淮渊在屏风旁。

等药晾好了,他一勺一勺地喂子玑喝下,药汁从子玑嘴角滑下时,明飞卿亲手替他抹去,这样温柔细致地照顾了三天,子玑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

“他何时能醒?”

明飞卿放下空了的药碗,问正在把脉的秦冉。

秦冉将手从子玑手腕移开,他取出一根银针,在云子玑右手手指上轻轻扎了一下,昏迷三日的人眉毛轻轻一拧,长睫掀起,睁开了眼睛。

明飞卿又惊又喜:“云公子?你醒了。”

子玑茫然地看着眼前人,他额头上的伤撞得不轻,如今虽然醒来,意识还是混沌的,嘴里呢喃着湛缱的小字,却根本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只是看眼前人生得清俊出尘,云子玑此刻只有一个单纯简单的念头——长得好看,肯定不是坏人。

这样想着,他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可吓到了明飞卿,他冲秦冉道:“怎么又晕过去了?”

秦冉执过子玑的手腕,绕过他手背手腕相连处的淤青,扣着脉说:“君后稍安勿躁,他本就体弱,三日能醒来已是很好了,再等等,很快他就清醒了。”

果然半个时辰不到,子玑再次醒了过来,这回他的双眸清亮有神,盯着明飞卿看:“我们是不是见过?”

明飞卿绽然一笑:“当然见过,你救过我!”

“什么时候?”

子玑的声音沙哑微弱,但思绪是清晰的。

明飞卿激动道:“六年前,边境线上,你从风沙里救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我!”

云子玑双眸睁大,惊讶道:“我想起来了,是是你!”

他不仅想起六年前在边境线上的缘分,还记起自己在中溱话本上看的画像也和眼前人长得别无二致!

“所以你你是中溱的明皇后?”

子玑艰难地理清了这两重身份。

明飞卿颔首一笑:“是我。”

云子玑由衷地高兴,他握住明飞卿放在他掌心的手:“当年让南国的人带走你,我一直心中有愧”

当时那个情境下,上有皇命施压,下临两国边境关系微妙,作为戍边将领,云子玑只能将北微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去考量。

明飞卿柔声开解道:“子玑,如果身份互换,我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所以不许自责,当年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死在边境的风沙之中,是你救了我的命。”

云子玑轻轻一笑,无奈地自嘲:“现在轮到你救我了,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屏风外的淮渊就瞧见父后的手和这位云公子紧紧握在一起。

双眼忽然格外沉重,云子玑的思绪又断了。

似乎有个很重要的人被他遗忘,他的意识又变得混沌模糊,无法深思那个人究竟是谁。

明飞卿本想问子玑为何遭遇刺杀,但子玑醒来说了一会儿话,又显出困倦的虚弱来,明飞卿便不敢多问,轻声细语地哄着他,让他先安心睡下。

无论是谁想对子玑不利,现在子玑在中溱境内,明飞卿就有这个本事护好子玑。

等子玑睡下,明飞卿才留意到屏风旁的淮渊,他难得把心思从子玑身上移开,走过去摸了摸淮渊的头。

“你在这里多久了?今日的书看完了?”

淮渊有些赌气地道:“父后已经三日没关心儿臣的功课了,我已经能把《战国策》倒背如流了!”

明飞卿:“那你现在就把《战国策》倒着背给父后听听。”

淮渊噎住。

明飞卿笑起来:“小阿渊生气了?”

淮渊指了指云子玑:“父后很在意这位云公子?”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父后已经不理父皇二十六天零六个时辰了,难道救命恩人比父皇重要?”

明飞卿笑着道:“你也要学你父皇来惹我生气?”

不想被连坐的淮渊立刻摇了摇头:“儿臣是个乖孩子。”

这时,从宫里召来的玉匠捧着那串孔雀石进了兰室,他跪在明飞卿面前。

“君后恕罪,奴才无能,实在修不好这枚珠串。”

孔雀石珠串从子玑手腕摔落时就已经散开,几枚孔雀石打磨的珠子也被石头撞坏了,那截银色带有图腾的木头也断成两段。

明飞卿猜测这枚珠串应当是极重要的信物,救了子玑的同时也捡回了这串孔雀石,特意让宫里的顶级玉匠来启州城修复这枚珠串。

玉匠用上等的孔雀石重新打磨珠子,手链轻易就串好了,但这枚断裂的银色木头,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修复好。

“奴才用的已经是最好的鱼鳔胶,这些胶连碎玉都能修复得严丝合缝,但对这截木头却无济于事。”

银色木头依旧断成两截,躺在孔雀石珠串的旁边。

明飞卿知道玉匠技艺高超,他说难修复,便是真的难修复。

但断成两截的木头就算用普通的胶也能粘在一起,怎么会完全无法修复呢?

明飞卿没有责怪玉匠,他让玉匠取来补玉的胶,亲手试着将两截断木黏和在一起。

两截木头上的图腾按照花纹的制式相接,胶水涂上去甚至有点粘明飞卿的指腹。

等他松开手,这截银色木头粘成了完整的一段。

明飞卿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他拿起粘合好的银色木头,准备让玉匠嵌进孔雀石之中时,木头在他手中毫无征兆地断成两截。

明飞卿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其中一段。

他蹙了蹙眉,又重新粘合了一次,又凌空断裂。

如此反复三次,都是以断裂结束。

明飞卿:“怎会如此?”

就算只是单纯地黏在一起,也不该断开得这么快。

在一旁的淮渊留意到木头上的图腾,看出几分端倪:“父后,这截木头似乎是西狄部落里视为祈福信物的神木,我曾在书上见过图案。”

明飞卿看着淮渊,示意他说下去,淮渊看了一眼兰室内的云子玑,犹豫开口:

“书上说,如果神木断裂,是为不祥之兆,佩戴神木之人必定有灾殃。”

明飞卿拧眉,又一次尝试把两截木头黏在一起,他甚至在心中发了愿,希望这截神木能修复如初。

紫微星能给身边人带来福气,他此刻最想把福气分给子玑。

神木终于在明飞卿的手上顺利结合在一起,他松了一口气:“这截神木是子玑滚落山坡时被摔断的,并非自己断裂开来,怎会是不祥之兆?”

淮渊道:“看来是儿臣想多了。”

明飞卿看着神木上的图腾,画的是一只浴火涅槃的凤凰,他眼睁睁看着修复好的凤凰图腾从中间裂出细缝,缝隙不断加剧,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当着明飞卿的面掰断了这截神木。

神木在明飞卿掌心,再一次,断裂成两截。

明飞卿:“”

他神色凝重万分,深深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子玑,沉声道:“派人去宫中把国师请来。”——

此时的伤心小浅:我媳妇呢我媳妇呢我媳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