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被冷落了几日
启州到国都这一段路都是子玑未曾见过的溱地风光,他一边目不暇接地赏景,一边刻意挺直了腰背,防止自己不自觉地靠在湛缱身上。
前方有个小小的坡,湛缱明明可以避开,却偏偏要策马横跨过去。
云子玑的身体惯性地向后倒,湛缱顺势将他搂进了怀里,这时马儿也已经跨过了小坡,平稳落地。
云子玑想挣开他,湛缱的手劲却大得很。
子玑愠怒:“你故意的?”
湛小浅没有否认。
子玑:“松开我!信不信我把你踹下马去!”
湛缱饶有兴致地道:“那子玑试试?”
云子玑像个转不过圈圈的小陀螺般在马背上左右试探,发现无论哪个角度都无法把身后的男人踹下去后,他抬起胳膊,给了湛缱胸口两下肘击!
湛缱挨了两下打,乐在其中,还靠在子玑耳边说:“子玑是想跟朕调情吗?打得一点都不疼。”
云子玑:“”
“我要自己下马走路!”
他闹着要翻下马背,湛缱怕他会摔下去,这才软言讨饶:“朕错了,朕不闹你了。”
“子玑,你看。”他搂着子玑的腰,指着东边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中溱国都到了。”
通天高塔是溱都标志建筑,只要看到塔尖,离溱都也就不远了。
日光万缕之时,湛缱和云子玑以北微国君和帝妃的身份,受到了中溱最高礼节的欢迎。
第二日一早,淮瑾在朝会上宣布中溱将与北微结成联盟讨伐西狄,朝中上下有异议者甚少。
当夜,淮瑾与湛缱在观星台上,紫微星照耀之下,签订“溱微之盟”,与北微正式达成战时军事联盟。
这场战要在入冬前定下胜负。
湛缱如愿得到了中溱这股东风,眼下为了边境利益考量,便要立刻动身回北微边境指挥战事——毕竟这是前世最难攻克的两座城池,他也很想亲手要了呼延籁的性命。
出征之事,湛缱没有瞒着子玑。
云子玑听到他即将返回战场时,眼底无波无澜,连一句“等你回来”也不肯给。
湛缱被他这副冷漠的态度狠狠泼了一盆冰水,秋日的时节,从指尖寒到心口。
离开的前一晚,湛小浅在月下借酒消愁,想起在国都时,子玑吵着闹着要跟他一道来边境,必是抱着同生共死之情。
湛缱当时虽然极力劝阻,但被子玑这样在意,他心里其实非常高兴。
如今,同样是要出征,云子玑已经不屑跟他玩那等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甚至冷眼以待。
湛缱知道这是在还前世之债,子玑如何冷待他,都是他应得的因果。
他自喻理智,却在喝了几口酒后,落下了几滴苦涩的泪水。
被在意之人无视,原来是这般难熬的苦楚。
他只是承受了几天就觉得日子黯淡无光,前世的云子玑承受了三年。
湛缱想到这里,眼泪掉得更凶。
淮瑾来到月下花园时,就见湛缱坐在台阶上,对着满地月光洒泪珠。
“你在异国皇宫哭成这副德行,就不怕丢了北微的脸面?”
淮瑾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拍了拍湛缱的肩:“真没出息,不就是被云帝妃冷落了几日,你还哭上了。”
湛缱打开他的手,闷声哽咽:“你根本不懂这种滋味,我明日便要走了,九死一生,他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这种刀扎心口的痛你怎么会懂?”
“湛老弟,你就知足吧,他只是冷待你,不跟你说话而已。”淮瑾坐在湛缱身边,望着月亮感慨道:“当年我御驾亲征,讨伐南国时,飞卿可是亲口祝我有去无回呢。”
湛缱的眼泪猛地就收住了。
这世间居然有人比他还惨?!
“他曾真心希望我死在边境。”
中溱国君的意气风发在这一刻忽然消隐无踪,他眼底掠过一丝久经沧桑的温柔:“他也真心愿我能长命。”
“云子玑和飞卿是同一类人,他们的恨看似张牙舞爪,其实只有薄薄一层,薄得你难以相信,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
淮瑾凝望着天际最亮的那颗紫微星:“你得知道,有因就去承受果,因果之后,才见星明。”
·
天光熹微时,明飞卿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里的床榻边。
子玑睡得正香。
明飞卿伸手将子玑脸颊上的发丝拨到耳边,又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子玑额头的伤,伤口已经拆了敷药的布条,结了一层淡淡的血痂,失忆之症应该也在转好。
也不知湛缱这个人在子玑现在的记忆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今日毕竟是他离开出征之日,云子玑全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睡得昏天暗地,仿佛今日赴战场九死一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明飞卿替他掖了被子,起身走出了内殿,对殿外的细春说:“你留在新梧宫照顾子玑,今日不必跟着我了。”
细春颔首行礼:“奴婢遵命。”
君后一走,细春进屋正要把窗边的帘子拉上,却见云子玑已经醒了。
“云公子?你何时睡醒的?”
云子玑不答,只是看了一眼外面初升的太阳。
·
溱宫正门门口。
淮瑾正给湛缱饯别。
湛缱今日穿了一身玄蓝色暗纹锦袍,头上戴着束发的飞羽银冠,他没有戎装加身,但溱宫人人都知,北微国君此行是直接赶往边境亲征的。
那位帝妃却也不来送送。
果然君上和君后的感情世间难得,同为帝王,北微国君像是个没人爱的可怜人。
湛缱喝过践行酒,又看了一眼宫里,始终未见子玑的身影。
他盼呀盼,盼来了明飞卿。
“他还未睡醒。”明飞卿委婉地说,“待他失忆之症好些,我提醒他给你写信。”
湛缱垂眸,子玑这几日连见他都不肯,又怎么可能愿意写信呢?
他想起一件事来,打起几分精神,抬起双手,郑重地朝明飞卿行了一礼。
明飞卿吓了一跳,忙扶住他:“这是何意?”
“我还未谢过明君后对子玑的救命之恩。”
“子玑当年也曾救我脱离困境,你不必这样客气。”
“不,这一礼明后受得。”
湛缱执意朝明飞卿行了一记君子之礼。
“子玑如今有伤在身,伤愈之前不适合长途跋涉回北微国都,边境这场战两个月内必有结果,这两个月,只得劳烦明后照顾子玑,我北微必会记住今日之恩。”
明飞卿笑着道:“你放心,我早已将子玑视为亲弟弟,我与他有这等缘分也是我之幸,他身上曾有旧伤,我中溱有一方秘药恰好能对症,两个月后,说不准能还你一个活泼乱跳的帝妃。“
湛缱双眸一亮:“当真?”
明飞卿颔首一笑:“当真。”
一旁的淮瑾在心理嘀嘀咕咕:飞卿现在有了云子玑,那朕什么时候能进新梧宫侍寝?!
面上淮瑾还是笑得和善有礼:“湛老弟,我家君后偏爱你家帝妃都快超过偏爱朕了。”
明飞卿笑眯眯地给了淮瑾一个肘击,让他别酸言酸语。
湛缱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
出发的时辰已经到了,子玑依然没有现身。
湛缱失魂落魄,上战马时险些一脚踩空。
淮瑾看不下去,上前搂过湛缱的肩膀,开解他说:“我们这样的人,能被心上人冷待折磨,也是一种福气。想开些,说不定你凯旋那日,你家帝妃就想起你究竟是何为人了。”
湛缱苦涩地笑了笑:“这大抵就是我该承受的因果。”
他翻身上了战马,出了宫门,随行的武将紧跟其后。
中溱此次也派了正三品大将闻安随湛缱一同奔赴前线。
闻安实在好奇,骑着马凑到北微的周其身边悄声问:“云帝妃在北微时也这样冷待你家君上?”
周其是从北微跟着湛缱来中溱的。
听到闻安这样问,周其摇摇头:“当然不是!北微人人都知,君上偏爱帝妃,若无意外,战争胜利后,君上就会封云帝妃为后。”
闻安:“这就奇了,那帝妃怎么会在两国外交时这样闹脾气啊,你家君上怪可怜的。”
周其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湛缱的身影,叹气道:“帝妃是受了伤才会如此,君上心里估计也很难受,只是帝妃真的送也不来送一下,确实令人寒心啊。”
话音刚落,湛缱忽然回头睨了这两个多嘴的人一眼——议论他可以,说子玑薄情不行!
周其立刻闭紧了嘴,闻安也不敢再多问。
湛缱没有苛责,骑马走出了溱宫宫门,前方便是中溱国都的皇城大街,身后是溱宫宫门的红墙城楼。
中溱的百姓听说北微国君眼有双色,都来了街上想亲眼目睹此种妖异面相。
原以为北微的小暴君必定面目狰狞,形同妖怪。真见到了本人,发现这分明是个俊俏又威武的小郎君。
那双眼睛也没有话本里传得那样可怖,虽然怪异,却也美得诡谲,令女儿家看了都移不开眼。
忽然有一朵花砸进湛缱怀里,湛缱下意识抬手一接,往人群看去,见朝他掷花的是位貌美的姑娘,那姑娘穿戴贵气,想必身份不俗。
闻安认出这位姑娘是国公府的千金,他立刻会了意,策马走到湛缱身边道:“陛下若是有心,待战事结束,两国也可亲上加亲啊!”
周其听出这话是要撮合君上娶了中溱贵女来联姻,正想劝闻安慎言。
忽然一颗小石子砸中了湛缱的肩膀。
湛缱以为又是街上百姓所扔,扔花是表爱慕与敬仰,扔石头可是带有敌意的举动,百姓哪敢朝他扔石头?
正想着,又一颗小石头砸中湛缱的后脖颈。
不是很疼,但尖锐粗糙的石头磨过皮肤,有些痒。
第三颗又砸了过来!
随行护送的士兵都开始警惕起来,以为有人要在皇宫脚下行刺。
湛缱这时终于察觉到石头扔来的方向。
他勒住马儿,回头往城楼上望去。
只见那位“薄情”的帝妃站在城楼上,手中抓着一把小石子,正也看着他。
与此同时,第四颗小石子明目张胆地砸中了湛缱的额头。
湛缱浑然已经察觉不到疼与痒,他错愕又惊喜:“子玑?”
云子玑身着鹅黄色流光袍,俯视着马上的国君。
街上的百姓又是一阵喧哗。
“这位就是北微那位妖妃?果然长得很妖妃!”
“胡说什么!听说这位对咱们君后有救命之恩,怎么可能是妖妃?”
“我的意思是,他生得也太俊了!这样的姿色是该当个妖妃!”
风拂过云子玑的碎发,露出额头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
湛缱看到那道伤,心中一痛,心想子玑此刻就是如明飞卿当年待淮瑾一样来咒自己死在边境,他也甘之如饴地受着。
云子玑却不说话,他又扔了一颗石头,显然是在生气。
湛缱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忽然手上一痛。
子玑手中的小石头精准无误地砸在湛缱的右手手背上!湛缱低头一看,这只手正握着那个姑娘送的花!
湛缱立刻明白过来,这花如烫手山芋一般被他塞进了闻安手中:“想必你是误会了,朕有心也只在帝妃一人身上。”
接过花的闻安:“啊?”
人群里的国公小姐会此意图,看了闻安一眼,嫌弃地转身走了。
闻安:“”
花一离手,子玑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城楼下的国君眼巴巴地仰望着他,湛缱恨不得现在就踏马飞上城楼将子玑抱入怀里。
又怕自己做得太过火,反惹子玑生气厌烦。
“你”帝妃开口,声音很轻。
街上喧嚣,但湛缱就是能听得清楚。
“你别死在战场上。”
不是诅咒,虽然听着别扭,却比“有去无回”好听多了。
湛缱听到帝妃说:“你如果不争气死在外头,就没人来接我回家了。”
“子玑”
云子玑看他的目光里依然含着前世的恨意,但说出的话,却是今生对他的爱。
“朕一定会活着来接你回家!”
喧嚣之中的诺言需要用心去听。
云子玑听得很清楚,他轻轻点头,看着湛缱的眼睛说:“我等你回来。”——
骄傲小浅:朕已经名草有主!!!
此时冷漠小玑嫌弃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