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妹妹你会害怕吗?
——我不害怕, 因为我相信有神在看着。
——妹妹你也不要害怕,你长得这么可爱漂亮,神会在暗处庇佑你的。
“可是姐姐,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有的, 只有我们相信就会有。
“姐姐, 你疼不疼呀?”
——不疼,你别害怕。
“姐姐, 你以后不要再笑了好不好?他们会打你的。”
——不要, 只有我笑着, 神才会看见我。
——我相信生活一定会变好的啊,因为我们一定会拥有很多爱。
——所以我要笑,要开怀大笑,要放肆的笑,要让神看见。
遥远的对话从记忆深处被生拉硬拽出来, 许清竹的脑海中宛若掀起了滔天巨浪。
卧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梁适躺在床上匀长的呼吸声, 她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在一瞬间就将许清竹拉回十八年前的春天。
那一年她在放学路上被人拽上黑车,一堆人用黑布条蒙上她的眼睛。
破旧的面包车里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车子不断颠簸摇晃, 她的嘴里被塞了棉布条, 牙齿酸涩, 嘴巴困痛, 她的眼泪打湿了衣裳。
她被带到了郊外破旧的化工厂,老旧的铁门, 不见天日的大房间, 还有两条会不停狂吠的凶恶大黄狗。
化工厂里的灯暗黄, 一堆人围在一个小桌子前打扑克喝酒,操着一口她听不懂的方言,嬉笑怒骂,而在这个大房间里,有七八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她身边的那个穿着一件蓝色的裙子,皮肤又白又嫩。
在她还是换牙的年纪,那个小女孩儿已经长出了一整排整洁白皙的牙齿。
小女孩儿特别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每次笑的时候,嘴角弧度都一样,看上去很治愈。
许清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害怕极了,从被绑进去以后就一直在哭,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哭得她眼睛都开始疼,隔壁的小女孩儿给她递来一支棒棒糖,低声和她说:“妹妹不要哭了,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
小女孩儿说,“我叫梁适,顶梁柱的梁,适合的适。你呢?”
“我叫许清竹。”
“你几岁啦?”
“五岁。”
“我七岁,我比你大,所以我会保护你的。”
“这些人是为了要钱,等我们的爸爸妈妈把钱给了他们,他们就会放了我们的。”小梁适说。
她们在暗无天日的大房间里待了许久,每日吃的食物和两只大黄狗吃的食物是一样的。
梁适一直说会有人来救她们的。
可有天在梁适睡着时,一个绑匪说:“梁家这么有钱,让她们拿五百万赎女儿都不要,还让我们撕票。”
许清竹一直犹豫要不要和梁适说这件事情,可在绑匪说完之后,她很快就醒了。
她红着眼睛和许清竹说:“他们都是骗人的,我爸爸妈妈一定会来救我的。”
……
那一段记忆太痛苦,要从记忆中抽丝剥茧,对许清竹来说是极度痛苦的事情。
但她还记得那些话。
这些年来,是那些话支撑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日子。
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不停地在鼓励她,和她说不要害怕。
所以许清竹也常和自己说,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一定会拥有很多爱,然后去不留余力地爱别人。
梁适当初说要和她结婚的时候,她是欣喜的。
她以为嫁给了当初那个姐姐,那个会一直鼓励她活下去,并且和她说不要害怕的温柔姐姐。
可没想到,记忆没有变,记忆中的人早已不一样了,甚至连她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都忘记了。
许清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不知该如何跟人相处,看到大黄狗会应激障碍,看到黑色布条会应激障碍,甚至进入没有窗户的房间也会应激障碍,那时她的医生曾说,如果一直是这样,可以给她催眠掉那一段记忆。
因为太痛苦,所以可以失去那段记忆。
再遇之后,许清竹一直都以为她失去了记忆,也在岁月变迁中,变得和以往大相径庭。
可她现在会扬起和小时候同样弧度的笑容,会说——生活一定会变好的啊,因为我们一定会拥有很多爱。
现在的她保留着和幼时一样的习惯,是梁适吗?
是她的第几个人格?
不小心从手中滑落的水杯摔在地毯上,水杯没有碎,但水浸湿了地毯。
梁适已经蜷缩在床上。
许清竹忽地扑在床上拽她,“梁适,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谁?”
梁适迷蒙地睁开双眼,声音带着迷离感,却还有几分童真,“我是梁适呀,姐姐~”
她皱着眉,尾音都快被吞进去,轻飘飘软绵绵地撒娇,“我想睡觉。”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许清竹问:“是第二个人格吗?还是你不是你,是另一个人?”
“是我呀。”梁适叹气,眼睛根本都睁不开,“一直都是我呀,你怎么了?姐姐~让我睡觉好不好?”
许清竹:“……”
梁适身子往后仰,径直将许清竹也拉下去。
许清竹和她不过几厘米的距离,甚至她的手从领口直接倾覆在她的锁骨处,手指轻轻滑过便是她细嫩的肌肤。
Alpha的肌肤会稍糙一些,但梁适是例外。
梁适皮肤和奶油似的,又白又滑,虽没许清竹白,但在Alpha中也算出挑。
暖黄色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照得暧/昧又迷离,带着几分旖旎感。
呼吸和呼吸交缠,梁适轻轻地舔了下唇,因为喝多了酒,身体需要补充水分,再加上和Sally去KTV唱了不少歌,在唱歌的时候也都喝得是酒,此刻她急需要喝水,唇部已经有些干裂。
汲取不到水分,她只能轻轻地伸出舌尖儿去舔一下稍有些干裂的唇,比一般Alpha都要卷长的睫毛此刻在眼睑下落了一层光影,许清竹撑在她身体上方,正好是逆光的位置,给她遮住了所有晃眼的灯光。
但她还是睡得不安宁。
不知想到了什么。
许清竹不敢呼吸,直到憋不住了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呼吸在一瞬间纠缠在一起,梁适忽然睁了一点点眼睛,朦胧地看见一张脸,尔后扬起笑意,翻了个身,径直将许清竹摔在身侧。
床很软,许清竹的身子还弹了下,而闭着眼的梁适随意将胳膊搭下来,就和抱玩偶一样,长臂将许清竹抱住。
近距离的肢体接触让许清竹的心跳砰砰加快,她感觉脸热且口干舌燥,脑海里总会出现她刚刚舔嘴巴的那一幕。
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她的舌头很红。
是类似玫瑰的艳红色。
她窝在梁适的怀里,动也不敢动。
在一瞬间脑海是空白的。
等到她真的睡熟,许清竹才闭了下眼,在她怀中轻嗅。
只有浓郁但并不算难闻的酒味,甚至掩盖了她寻常身上会散发出的很淡的茶香。
事情过去多年,再加上梁适之前的那些行为,许清竹早已认清现实。
她那时所仰慕的姐姐早已不在了。
现在留下的,不过是没有灵魂的纨绔梁适。
可没想到,她会再一次因为那句话失控。
//
翌日一早,梁适是被闹钟吵醒的。
舒缓的轻音乐就像在她耳朵边疯狂弹奏一样,吵得她耳朵疼,闭着眼习惯性地摸向床头柜,结果没摸到,只随手扫下个冰凉的东西。
闷响声响起,她心里一惊,脑袋立刻移动到床边,想看看摔在地上的是什么东西,结果——
“噗——”
又是一声闷响。
这次摔下去的是她的手机。
怪不得她感觉铃声就像在耳边一样,结果就是在耳边。
她从地上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糟糕!
要迟到了!
她几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直接脱掉衬衫要换,结果站在房间里懵了两秒,拍了下脑门。
忘记了,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她再次瘫坐回床上,顺手把最初掉在地上的水杯给捡起来。
连衬衫也没穿,上身只有内衣。
年纪还小,纵使在原主那样放荡糜烂的作风之下,这具身体也没太多赘肉。
梁适感觉脑仁嗡嗡地疼,躺回到床上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脑海里只有些记忆碎片,并不能完成地拼凑成一条故事线。
最多的记忆碎片便是在房间里的时候。
许清竹压在她身上,和她咫尺之遥。
许清竹手躺在她身侧,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唇,而她好像……伸出了舌尖。
舌尖儿轻轻落在她的指尖,在感受到温暖后,像是吃东西一样将其包裹,而许清竹将湿润的手指在她唇畔擦过。
……
之后呢?
之后的都忘了。
在回忆那些片段时,梁适的小腹都绷紧了。
单是回忆,都能勾起她这么强的性致,那昨晚……
她俩不会发生什么关系了吧?
……
梁适敲了敲脑袋,试图想起更多的东西,但无论她怎么敲,记忆就断在了那里。
甚至她也想不起更多东西。
喝酒误事啊。
梁适在心里不断哀嚎。
她看似波澜不惊地躺在那儿,双眼看着天花板,其实内心在想:需要去负荆请罪吗?
不过她身上衣物都在,应该没做吧?
做了的不该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吗?
但今天早上许清竹并不在。
许清竹总不至于在做完以后还给她穿上衣服吧?
她觉得许清竹可能会在做完以后给她俩巴掌,也不可能给她穿上衣服。
短短几分钟里,梁适的脑海中已经经历了一场风暴。
她的情绪也经历了多种变化,随后选择咸鱼躺。
毕竟是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再厉害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所以除了咸鱼躺也别无他法。
梁适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去了客厅。
许清竹不在,只有佣人在打扫。
佣人礼貌地和梁适打招呼,梁适低头颔首,询问:“看见许清竹了吗?”
佣人瞟了眼楼上,“太太在楼上休息。”
“好。”梁适知道了许清竹的消息,心头稍放心了一些。
大不了她就像许清竹一样,断片呗。
虽然没有完全断片,但她可以演。
就让昨晚的事过去吧。
同时,梁适在心底鄙夷原主的酒量,要是搁在她自己身上,她可以喝昨晚的两倍,也不会醉到断片的地步。
就原主这酒量还当纵情声色的浪荡子,还是早点回家洗洗睡吧。
梁适摁着眉心坐在沙发上,佣人给递来了一杯蜂蜜水。
蜂蜜水入口甜丝丝的,将梁适那躁动的情绪压下去了些。
整个上午许清竹都没有下楼,梁适都去后花园绕了一圈锻炼身体,回来时刚好吃中饭。
负责打扫卫生的佣人已经离开,自从梁适吩咐了不用给她们做饭后,别墅里愈发空荡,除了每天早上会有佣人来打扫,其余时候就她和许清竹两个人,她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思考要不要做许清竹的那一份。
思考良久,打算上楼问一下。
毕竟她一上午都没有出房间,可能中午有约。
梁适终于给自己找到上楼的借口,她的脚迈上楼梯时还觉得虚。
走到一半,怎么也迈不动了。
一会儿看见许清竹要怎么说啊?
连打招呼可能都很费事了。
梁适害怕自己多年演技毁于此刻。
她犹豫,然后转身下楼。
还是别去了吧。
就等许清竹自己下来,只要许清竹不提,她就装不记得。
对。
就这样。
梁适重新回到厨房,但切菜时又开始思考,在挣扎了几分后,再次踏上楼梯。
可又是走了几步,再次回到厨房。
如此几次之后,梁适都快被自己给搞疯了。
怎么感觉跟真的做了什么事情一样?
她站在料理台前,无精打采地切着菜,平常宛若五星级大厨的刀工今日变得稀烂,把一颗包心菜切得稀碎,一点纹理都没有。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你是打算包饺子吗?”
梁适手一抖,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
她回头,是许清竹。
许清竹淡定地看着她,又扫了菜板上那稀碎的包菜,露出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你只切菜?”
梁适:“……啊不是。”
她这才低头看向菜板,本来是打算炒包菜吃,去一去胃里的油,结果一不小心就把菜剁成了这样,似乎也只有拿来包饺子的份了。
正好也很久没有吃过饺子,梁适沉默两秒后说:“对,是要包饺子,我还……还没来得及切肉呢。”
“那肉呢?”许清竹问。
梁适:“……在冰箱。”
厨房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梁适如芒在背,她低咳一声掩饰尴尬,“我就是临时起意才想吃饺子的。你……你吃吗?”
“我……我吃。”许清竹学着她的样子说话,说完还调侃她,“你怎么了?喝酒还会变结巴吗?”
“我……我没。”梁适说完就咳嗽一声,尴尬地闭眼,整个耳朵都是红的,和傍晚天边的红烧云一样,“你……你别胡说啊。”
“我……我哪有?”许清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拧了几下,却发现拧不开,便绕到梁适身侧,将酸奶递给她,“拧一下,谢谢。”
梁适顺手接过,拧开以后还给她,只看了她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
要不还是问一下?
可好尴尬。
但不问又觉得心里梗着一根刺,早上起来以后给自己做的心理建树和决定将这事儿轻飘飘揭过的决定在看到许清竹以后,信念宛若大厦将倾,轰然倒塌。
她想问。
最重要的是想知道。
许清竹在一旁喝酸奶,咕嘟咽下一口后才问:“需要帮忙吗?”
梁适回答干脆:“不用。”
但说完之后又后悔,“要不,还是帮一下?”
//
实践证明,许清竹果真如同许清娅说得那般,是个厨房白痴。
让她放盐,她能放成白糖,让她倒生抽,她直接倒醋。
……
梁适后悔了,很想收回之前让她帮忙的话。
“我觉得还是办公室适合你,你觉得呢?”梁适在许清竹把胡椒粉当成五香粉倒进饺子馅里的时候,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许清竹低咳一声,“我也觉得。”
“那你要不回书房工作?我做好了叫你。”梁适说。
许清竹:“这不太好吧?”
“你在这里再动一下,今天的饺子就吃不成了。”梁适说:“咱俩得饿着。”
许清竹:“……”
“不过,你什么时候会做的饺子?”许清竹忽然逼近,让梁适的呼吸都乱了节奏。
昨晚的回忆碎片如同排山倒海一样袭来,她心脏快跳出来。
“就以前。”梁适说:“我也不记得了,我之前碰到头,忘记了啊。”
许清竹紧紧地盯着她,“但你当时和我说,没失忆。”
“我确实还记得你是我老婆,但有的事情忘记了。”梁适辩驳,“不信的话你问赵叙宁,我当时刚醒来,你情绪也很激动,我没办法跟你说啊。”
“那你就有办法和赵叙宁说?”许清竹的语气稀松平常,但语速很快,带着几分急迫感。
梁适不自觉也跟着她的情绪走,“她是我的主治医生,她当然会知道啊。”
“你说你记得我是你老婆,你还记得什么?”许清竹继续问。
“就还记得我哥哥们,还有我父母和妹妹。”梁适说:“大致的人都记得,但发生过什么事儿,有些会忘记。”
怕她要再拉着自己去查脑子,梁适立刻道:“赵叙宁已经给我做过了全套的检查,我脑子里没有血块,身上也没问题,可能就是……觉得自己以前太混蛋,所以不想再记得了?”
后半句说得略无底气。
许清竹则继续道:“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原来那么混蛋的?”
“就……就还是有一点点记忆的嘛。”梁适心里已经慌了,本来昨晚喝多了酒,今天早上醒来脑子里也全都是些不太健康、会影响人正常思考的东西,这会儿被许清竹逼问,嘴比脑子还快,而且她已经在反思,是不是她昨晚喝多以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许清竹再次起了警觉,所以开始了对她新一轮的试探。
不。
这已经直接开始盘问了。
梁适吞了下口水,把她稍推远了一点,可许清竹那冷淡又凌厉的目光仍在盯着她看,梁适低声道:“就我记得一点,我以前对你非常不好,但我既然娶了你,肯定是喜欢你的……吧?”
“这么不确定?”许清竹再次逼近她,目光灼灼,“那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不……不用了。”梁适的手摁在了案板上,整个人被逼得节节后退,已经紧紧地靠着料理台,“到了该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想起来,我们现在这样不是也挺……挺好的嘛……你就再……再给我个机会。”
梁适的舌头都快被自己咬断了。
她昨晚喝多了到底说了什么?
许清竹为什么如此直白地盘问她?
“许清竹。”梁适心虚地问:“你……你还吃不吃饭了?”
梁适磕绊得真快成了一个结巴。
“吃饭的事情可以一会儿再说。”许清竹盯着她,“我们先来聊一下给你个机会的事儿。”
梁适:“……给什么机会?”
“自己刚才说的话都忘了?”许清竹说。
梁适:“……”
她又推了许清竹一下,“你离我远一点说话吧。”
这样有利于她思考。
“不。”许清竹反而靠得她更近,语调上扬,带着几分暧/昧,“我们就这样商量,你昨晚不是很喜欢吗?”
梁适:“……?”
果然,昨晚还是对她做了什么吗?
梁适表情顿时垮了,她咬了下唇,诚恳道歉,“对不起。”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许清竹用话绕她。
梁适已经在心里投降,一副任你处置的丧气模样,“不管我做了什么,都对不起。”
许清竹:“……”
如果梁适这会儿敢盯着许清竹看,一定能看到她嘴角翘了一下。
差点就没憋住笑。
但她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如果真觉得对不起,那就不许对我撒谎。”
梁适:“……好。”
“还有,我之前救过你两次。”许清竹说:“你欠我两个人情,我没要求你还,也从来没和你撒过谎,所以你能对我真诚点么?”
“那……那你……”梁适艰难地想表达,但又有些羞于启齿,终于磕绊着问出了完整的话,“那你能告诉我,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许清竹挑眉,“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谁都不许说谎,说谎的是小狗。”
许清竹朝她伸出了小拇指,要和她拉钩。
梁适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风筝,虽然在天上随意地飞,但线牵在许清竹手中。
也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她就丧失了主动权。
大抵是从心虚的那一刻吧。
梁适:“……”
她和许清竹拉了钩,就连碰她小拇指都是飞快地碰一下,然后缩回来。
不敢多挨。
许清竹哑然失笑,却又板着脸说:“那我问你,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娶我吗?”
梁适:“……不记得。”
“你还记得你新婚之夜去做什么了吗?”
梁适:“……”
她脸色微变。
她是没有那天晚上的记忆,但她知道那天晚上原主去做什么了啊。
去跟别的女人睡觉了。
“不许说谎。”许清竹提醒。
梁适闭了闭眼,最终选择坦诚,“大概是知道。”
许清竹皱眉,“什么意思?”
“你上次喝醉之后有说过。”梁适不大好意思地提,“反正是很混蛋的一件事。”
许清竹:“……”
“那你还记得,你七岁时被绑架吗?”许清竹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梁适懵了,她摇头,“不记得。”
“那你的口头禅是什么?”许清竹问。
梁适:“……好好吃饭?”
许清竹的表情有一瞬间囧裂。
她做最后的挣扎,面无表情地念:“生活一定会变好的啊,因为我们一定会拥有很多爱,这也是你常说的吗?”
梁适点头,“偶尔会说。”
许清竹问:“为什么会说?”
梁适:“……就鼓励自己吧,有的时候会觉得生活很难,所以跟自己说一些话,好让自己跟世界和解。”
纵使有些难回答,梁适也还是挑了最简洁的用词和最适合的语言和她解释。
“而且,有部电影里就有这个台词啊。”梁适说:“《孤岛》,我是看了这部电影以后才偶尔想起这句话。”
“你几岁看得这个电影?”许清竹又问。
梁适:“十岁。”
许清竹:“……”
她忽地勾起抹疲惫的笑,惹得梁适不知所措,“怎么了嘛?是这句话有问题?”
“没有。”许清竹说:“我弄错了。”
她抿唇,语气难掩失落,“不好意思,你忙吧,我去书房了。”
“你还没告诉我呢。”梁适对着她的背影问,“我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清竹脚步顿住,回头微笑,“你咬了我的手指。”
梁适:“?”
“差点把我指甲吃了。”许清竹说:“姐姐,答应我,以后不能喝就不要吹牛好嘛?”
梁适:“……我没。”
“好的,知道了。”许清竹挥了挥她那已经剪得光秃秃的手指,“托你的福,我打算今天去做个美甲。”
梁适:“……好的。”
许清竹离开厨房以后,梁适脑袋磕在墙上,开始后悔昨晚喝酒这件事。
//
书房里阳光普照,今日又是海舟市难得的晴天。
许清竹关上书房门以后就靠在门上休息,刚才的每一句她都问得心惊胆战。
怕是她,又怕不是她。
可最后结果,什么都没验证出来。
甚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待在书房里把梁适说得那部《孤岛》看了,讲述了神明之女和美人鱼的故事。
美人鱼一直都不相信有神,而神明之女起初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都以悲惨的人类身份过活,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整日穿着破烂的衣裳,食不果腹。
可她一直都很乐观坚强,她会说:生活一定会变好的啊,因为我们会拥有很多爱。
而她的现实生活是人人喊打,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爱她。
哪怕生活一片狼藉,她也如此坚信着。
影片的最后她说:我从来都相信有神,是因为如果我不这样相信,我就活不下去。
——后来我发现,这世界真的有神,她会将我失去的爱还给我。
还算是蛮催泪的一部片子。
许清竹是个看电影不太能代入的人,作为影视剧荒漠,她寻常看得也都是些评分极高的影视剧,基本上很少能让她哭,哪怕弹幕上已经开始刷:泪流成河,哭到手都在抖。
她仍旧没什么反应。
她曾和许清娅一起看过一部催泪片,许清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她不为所动。
许清娅说她冷血。
但这次的电影,大抵是因为有她以往的记忆加成,她看到一半眼泪就停不下来。
几乎是把小时候的记忆都融了进去。
一直等梁适敲门喊她吃饭时,她的眼睛还红着。
开门时把梁适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不是我惹你吧?”
求求了,别是。
不然系统会给她加噩运值。
许清竹面无表情,“不是,但和你也有点关系。”
梁适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我把你刚才说得电影看了。”许清竹补充道。
梁适这才放下心,“我已经很久没重温了,那部片子在我心里是可以封神的。”
许清竹瞟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又这么喜欢看电影了?”
梁适:“……”
她沉默良久,用许清竹曾说过的一句话来回怼,“可能你也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我吧。”
许清竹:“?”
//
许清竹下午要出去见客户,梁适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们部门其实也加班,她和李冉、周莉开了个线上会议,讨论关于赵莹的那一期采访,采访稿交由李冉来,而梁适帮她打下手,其实也就检查一下错别字。
等到李冉下线后,周莉镜头里多了个小朋友。
Rainbow和她打招呼,“梁姐姐,你还有什么科幻电影推荐吗?我剧荒了。”
梁适:“……”
她依旧没适应Rainbow这个天才少女。
顶着一张稚嫩的脸,冷淡地和她平等交谈。
不过梁适还是负责任地给她列了个片单。
Rainbow极有礼貌,“谢谢梁姐姐。”
梁适说不用。
挂断视频会议之后,梁适就没什么事情做了,李冉的稿子还没有写完,自然轮不到她审校。
她闲着无聊便又把《孤岛》重温了一遍。
在她的记忆里,确实是她十岁时看过的电影。
但这部电影发行于她五岁那年。
可她没有八岁前的记忆。
这件事其实很少人知道,梁适从来不会和人提,在她身边除了爷爷奶奶,基本上没有再出现过特别亲近的人。
尽管她的经纪人、助理对她很好,她在每个环境里都会是比较讨喜的那个,但她独来独往惯了。
听她爷爷奶奶说,她父母是在她八岁那年去世的。
在她八年那年,她生了场大病,然后就失去了所有记忆。
她不记得她的父母,也不记得她八岁前经历了什么,但她的爷爷奶奶对她特别好,尽管家里很穷,但爷爷奶奶会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给了她很多温暖。
读小学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问她的父母,她便说:“我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梁适都很难过。
她并不是难过自己没有父母,比别人缺失了父母的爱,而是难过她失去了和父母的所有记忆。
她的父母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她曾这样和她的奶奶讲过,但奶奶宽慰她,“你父母看见你现在这样会很高兴的。”
她便问,“那我原来是什么样呢?”
奶奶笑而不语,摸着她的头说:“一直都是最乖的孩子呀。”
梁适被勾起了不太好的记忆,看到一半心里堵得慌,便关闭了电影。
晚上梁适潦草地吃了几口饭,早早洗漱回房间睡觉,甚至都没和许清竹碰面。
翌日一早,她起来时看到了许清竹。
并且……许清竹在厨房。
梁适立刻跑进去,惊讶地问:“你在做什么?”
许清竹淡定回答:“做早饭。”
梁适:“?”
“我决定要给你证明一下我的厨艺。”许清竹戴着隔热手套,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米粥,“虽然没有大餐,但简单的饭我还是可以做的。”
梁适:“好吧。”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梁适觉得自己可能会变身成为一只小白鼠。
许清竹将米粥舀到碗里,端上桌之后才说:“如果昨天我的话给你造成了伤害,我向你道歉。”
梁适:“……?”
“我昨天太冲动了。”许清竹说:“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梁适摇头,“没事,昨天有发生什么吗?我都忘了。”
“你是鱼吗?”许清竹揶揄了一句,便把这茬揭过了。
许清竹安静地吃饭,米粥是甜的,勉强能吃。
吃过饭后,梁适洗碗。
还是忍不住问:“那句话让你想到了什么人吗?”
许清竹耸肩,“我想到了一个很勇敢的姐姐,她也很喜欢说那句话。”
“所以你怀疑我是她?”梁适问。
许清竹点头,“不过我想,那位姐姐已经去世了吧。”
在她心里,永远地不存在了。
昨日已逝不可留。
她不该抱有希望的。
梁适闻言也只安慰了句,“节哀。”
许清竹:“……”
“对了,今天下午我有朋友要来,可以吗?”许清竹问。
“是Sally和林洛希吗?”
“有她俩,还有我的精神科医生。”许清竹说:“她要来看一下我生活的环境,算是复诊。”
“可以啊,需要我回避吗?”梁适问。
“不用。”许清竹说:“你就当我们不存在。”
Sally和Cherry来是为了工作,顾医生不仅仅是为了给她复查。
但梁适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两人正说着话,门铃响了。
这个家倒还一直没客人来过,所以门铃很少响,这会儿突然响起倒让梁适和许清竹诧异,两人对了个眼神。
“是不是Sally和林洛希?”梁适问。
许清竹摇头,“她俩昨晚画稿到很晚,估计还没起。”
一边说着一边去开门,打开门以后是扎着公主辫的小女孩儿,许清竹一眼认了出来,“铃铛?”
铃铛抱着一个熊猫玩偶,鞠躬和她问好,奶声奶气地:“姑母好。”
许清竹笑了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呀?是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是妈妈送我来的。”铃铛指了下后边,正站着一位温柔的女人。
“二嫂。”许清竹和她打招呼,对方声音温柔:“妹妻,许久不见。”
“阿适在吗?”二嫂说:“我要回一趟我母亲家,她爸爸出差,铃铛就非要吵着说来姑姑家玩,我只能送她过来了,你们今天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照看一下铃铛吗?”
梁适从厨房出来,铃铛眼睛都亮了,喊道:“姑姑,和我一起玩游戏呀。”
梁适也没想到有这么个惊喜,一把过来抱住铃铛,“你怎么来了呀?”
“不欢迎我吗?”铃铛撇嘴。
“我高兴死了。”梁适抱着她转了个圈。
站在一旁的许清竹,幽幽地看着。
再一次怀疑人生,梁适又是什么时候喜欢和铃铛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