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南国三年

西溱的酒十分纯烈,酒入眼的瞬间,耶律南炙的双眼就被辣红了。

秦兆愤而冷斥:“老朽研习西溱风俗多年,从未听说有这种待客之道!”

此言一出,南国的使臣立刻收起浮于表面的和气,一同出使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将手搭在刀鞘上。

剑拔弩张之际。

淮瑾走到明飞卿身边,握住他的手将他护在身后,脸上藏着不明显的笑意:“从前没有,自今日起就有了。”

“溱君未免太强词夺理了!”

“何为强词夺理?”淮子玉玩味地反问,“朕身为国君,为西溱制定新的礼节,难道你们南国也要来置喙一二?”

秦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

“朕的君后,明明很识大体。”淮瑾转头温柔地看了一眼明飞卿。

纯粹在倾泻私愤的明飞卿:“”

没想到淮子玉居然替他圆回来了。

南国一众十分不满,本来该是他们的国君给西溱下马威,如今竟反过来了。

一个弱国也敢这么嚣张?

“罢了。”耶律南炙出声,用那双被辣得爬满血丝的眼睛凝注着明飞卿,“入乡随俗,孤领受了君后这一礼。”

明飞卿冷冷瞥了他一眼,任由淮瑾牵着坐回了主位上。

两国议和的重点在于赔偿,西溱虽然打了胜仗,却是险胜,南国做了百余年的战胜国,此番习惯性地狮子大开口:要求西溱赔偿南国在此次战役中折损的士兵伤亡和银钱损失,还必须以三倍之数赔偿。

这种霸王条约淮瑾根本不可能答应,两方都不退让,谈了半年未有结果,这才有了这次国君会面。

耶律南炙能屈尊来西溱议和,自认已经给足了诚意,淮瑾丝毫不把他这番“诚意”放在眼里。

这场宴会在一种微妙的敌对中暂告一段落。

·

明飞卿回到新梧宫,猛灌了两杯冷水,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只要耶律南炙站在他面前,那三年的记忆就排山倒海地向他扑来。

那年,居于边境要地的荼州被南国军队突袭。

淮瑾亲手教导出的两万精兵,为保荼州而浴血奋战,最后在南国的碾压下全军覆没。

荼州城十万百姓惨遭屠杀。

那是明飞卿第一次经历死亡,他被淮子玉抱上马,往北边奔逃。

他转头就能看到那些刀刃劈在荼州百姓身上,死于他眼前的人,有娘亲点心铺的常客,有领居家的小公子,还有经常缠着他讨要甜糕的三岁女孩,他们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余下的两百士兵,拼死护主,为淮瑾开出一条血路。

但这条路还是被堵住了。

穿着铁甲的南国士兵,将两个刚满十八的少年逼到了悬崖边。

那把暗箭射来时,明飞卿想都没想,转身抱住了淮瑾,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少年用他最后的力气,将淮瑾推下了山崖。

那处山崖看着高,其实底下多是农户晾晒的稻草。

明飞卿把淮瑾推向了生路,自己被南国士兵俘虏。

他被抓到了南国境内,在战俘营待了半个月。

在箭伤几乎将他折磨至死时,有只大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

“这就是淮子玉的紫微星?”这人说,“病得跟只小狗一样,真可怜。”

他被带进了一个舒适温暖的地方,有人给他治伤,病好之时,明飞卿才意识到自己被接进了南宫,而那天怜悯他的人,是南国的年轻君主,耶律南炙。

最开始,耶律南炙对他感到新奇,因为明飞卿长得实在是好看,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端坐在那里,耶律南炙都可以不厌其烦地看上一整天。

他的和善与温柔,让年少无知的明飞卿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那一天,他天真单纯地问:“您可以放我回家吗?”

耶律南炙脸上的笑意还在,只是眼底沉下了几分阴暗,他忽然说:“孤今日,想去射箭,你来作陪。”

明飞卿被带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猎场上,他和耶律南炙站在了猎场的高台上。

耶律南炙接过一把弩箭,在手上试了试弦,猎场的一个门开了起来,跑出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猪。

目标物很大,耶律南炙又站在了最好的狩猎位置上,只要他拉弓就一定能射中猎物。

明飞卿以为野猪必死无疑,不料那把弩箭却射歪了一大截。

野猪悠然自得地在猎场中散步,浑然不曾察觉有箭射来。

周遭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多喘——他们的国君因为眼有残疾,自小就射不准弓箭,因此骑射奇差,无法亲自上战场厮杀,这也是耶律南炙不可触碰的逆鳞之一。

又射了几箭,野猪安然无恙。

耶律南炙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野猪皮一样了。

明飞卿站在一旁,垂着眸不敢说话,恨不能缩成小小一只。

耶律南炙抬手将他拉到身边:“听恩师说,只要得到你的祝语,一些事就会变得很顺利。”

明飞卿以为他只想猎杀野猪,便顺着他的心意道:“我希望你百发百中。”

耶律南炙重新拉上弩箭,这回干脆不再费心去瞄准,甚至看都不看,直接朝猎场发了一箭。

尖锐的嘶鸣声忽然响彻整个猎场。

耶律南炙不可置信地转头,他看到那头野猪身体中箭,躺到地上抽搐惨叫。

他眼里流露出兴奋与惊喜——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射准一个猎物。

只是因为明飞卿说了一句“百发百中”。

周遭的臣子也开始为国君欢呼,夸赞声不绝于耳,像在赞扬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那样夸张。

耶律南炙大笑出声,明飞卿看他心情很好,便又小心翼翼地问:“可以放我回家吗?”

耶律南炙却伏在他耳边说:“不急,今天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底下的将领一声令下,猎场四个大门顿开,许多蓬头垢面的人涌了出来。

明飞卿看见他们个个都戴着镣铐,每个人身上的衣着都是西溱样式,他意识到猎场里的这群人是被俘虏的西溱百姓!

耶律南炙摆好弩箭,扣动机关,食指一拨,弩箭射穿了一个俘虏的眉心。

俘虏开始四处逃窜,在猎场中如畜生一样等着被人宰割。

耶律南炙一刻不停地射击,每一发都能正中人的命门,哪怕闭上眼都能要人性命,当真是“百发百中”。

“不不!停下来!停下来!!”明飞卿试图阻止他,却根本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看着阿瑾在意的子民死于耶律南炙的弩箭之下,他无能为力,甚至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这群人才招来这等无妄之灾!

“停下来!我求你了!”他跪下来,给耶律南炙磕头,磕到额头出血,耶律南炙才转头看他一眼。

他杀够了,这才扶起明飞卿,爱惜地抚摸他的脸颊:“紫微星,名不虚传。”

明飞卿的视线下移,看到猎场上已是尸山血海。

他崩溃地大哭,耶律南炙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留在孤身边,帮孤完成统一溱地的大业。”

那三年,南国以惊人的速度吞并周边和它相制衡的小国,飞快壮大自身,且不论战争正义与否,获胜者都是南国。

他不仅灭国,还热衷于屠城,尤其是那些曾被他所憎恶的小国。

南国铁蹄所及之处,大多哀鸿遍野,生灵尽灭。

从前南国虽强,却远不足以在三年内征服周边小国,还把事情做得如此之绝。

但有了紫微星加持,耶律南炙的野心已经膨胀到想两年内侵吞西溱直接统一溱地的地步。

秦兆曾劝他手下留情,至少放过那群投降示好的无辜百姓,耶律南炙置若罔闻,他杀红了眼。

得到明飞卿后,他从前敢想却不敢做的事尽数实现,他杀死了和他对着干的言官老臣,以残忍的手段处死了一波又一波战俘。

在一切都进展得出奇顺利的同时,他打算将明飞卿据为己有。

丫鬟往酒里下了点药,明飞卿倒在了床上,意识清醒,身体无力。

耶律南炙抚摸着他的肌肤,眼里闪着欲望的光:“淮子玉那个蠢钝的废物,得到了你却不知该怎么物尽其用。”

明飞卿的手艰难地伸进被子里,摸到了那把他准备用来自尽的剪刀。

在耶律南炙得寸进尺时,他用尽力气把剪刀捅向了自己的脖颈。

血顷刻间染红了被褥。

耶律南炙不敢让他死,他收起贪婪的嘴脸,叫来太医,将明飞卿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之后他数次强迫,明飞卿数次以死对抗。

耶律南炙只得换了个手段,他开始说好听的话。

“孤可以立你为后,就算溱地不能统一,你也是强国之后,不比跟着淮瑾那个废物好上百倍?”

“阿瑾不会滥杀无辜,不会将我视做杀人的工具,你不配跟他比!”

耶律南炙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说这些不顺心的话来。

明飞卿死都不肯让他碰,耶律南炙只好换个方式。

他不再往自己的后宫走,开始为一个男人神魂颠倒。

他让宫中的画师照着明飞卿的模样画了几十幅画,挂在自己的寝宫里,日日欣赏,甚至在明飞卿睡着时,剪下他的一撮头发,用红线绑了放在身边,时常放在鼻间轻嗅。

他得不到明飞卿的身心,却可以把他一辈子困在身边。

不过很快,南国就开始事事不顺。

先是高频次的天灾,饥荒几乎波及到皇城,再是边境祸乱,那些亡国之民豁出性命烧杀抢掠报复南国子民,闹得南国境内鸡犬不宁,怨声载道,后来军营里突然发了一场瘟疫,折损了五万精锐。

像是上天在惩罚耶律南炙的麻木不仁。

到了第三年,西溱卷土杀来,领兵的是淮子玉。

耶律南炙从来没把这个不起眼的皇子视为对手,却在那场战役中数次中计,屡次战败,就算胜过几回,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紫微星带给他的好运,在短短三年里被消耗殆尽,是上天在惩罚整个南国。

秦兆意识到这个可怕的走向,劝耶律南炙,要么杀了明飞卿,要么赶紧放他走。

他不是南国人,再留下来,一定会带来更多灾难与祸事。

决定停战议和的那晚,耶律南炙将刀架在明飞卿的脖颈上。

明飞卿听着外头的西溱战歌,安然地闭上眼。

只要知道阿瑾在变强,在变好,他已经很知足。

他此刻就是死也瞑目。

耶律南炙看他这般坦然,反倒生出了恨意,他没有杀了明飞卿。

只是隔着衣物,在明飞卿身上弄出那些惹人猜想误会的淤青痕迹来。

“孤很好奇,淮子玉会怎么爱一个清白尽毁的明飞卿。”

停战之日,下了好大一场雪,耶律南炙亲手将明飞卿身上的衣服撕裂,再把他悬挂到城楼外,最后让士兵把这三年南国民间编排的淫词艳曲绘制成册,随着风雪一起撒向西溱军队。

那是彻骨的寒冷与羞辱,明飞卿至死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