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你别丢下我不管

旭日高升之时,西溱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淮子玉时隔三年再度坐上溱宫龙椅,身上的南国蟒袍还来不及换下。

底下大臣瞠目结舌,看着死而复生的“先帝”,惊得说不出话来。

宋百上前一步,中气十足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他开头,众臣才信这不是虚幻荒唐的梦境,他们依次跪下,山呼万岁。

淮瑾低眸扫了一眼西溱的臣子,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一同跪在下面的还有南国的将领和太师。

事到如今,就算南国军中有少数人不服,却也已经陷入了西溱六十万兵马的包围中,一旦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不想低头也得低头。

“西溱遭遇内乱,覆灭于南国之手。”淮子玉愿意照顾南国人的心态,明面上安抚着说,“南国兼并西溱国土,两国自今日起合为一体,改国号为中溱。”

底下众人不敢有异议。

秦兆竖着耳朵认真听着。

“日后溱江所及之地,皆受中溱皇权统摄,两国军民当化干戈为玉帛,同心同德,荣辱一体。”

淮瑾的视线在群臣头顶梭巡而过,沉声警告,“倘若有人敢挑拨事端,鼓动内乱,干扰溱地统一大局,皆以极刑处置,下场就以淮启为例。”

底下众臣皆是一抖,淮启被百余只箭射得面目全非,亲眼看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肝胆剧颤的。

西溱臣民对淮瑾如今是仰慕加敬畏,简直要将他视为救世的神君,绝不会生出异心。

南国的一切重要枢纽都已被淮子玉攥在手里,“南国兼并西溱”这个说法,已经十分照顾南国百姓的自尊与体面。况且这三年南国上下实打实受着淮子玉的政令恩惠,人心所向,早就将淮瑾视为他们的国君。

既然两个国家的臣民都愿意跟随同一个君主,那两国不流血地合并统一,未尝不是件好事。

西溱不必再忧虑南国的强势,南国也可一扫耶律南炙造下的恶孽,在紫微星的庇护下,脱离那些要人命的天灾。

纵然是双赢的局面,必定也有人心口不一,不服不屈,故惹事端。

秦兆拱手禀说:“陛下,方才南地传来消息,魏氏一党劫走了被流放的楚澜一家,往南边奔逃。”

他已自觉将“南国”称为“南地”,默认这个国家被取代后的国号消亡。

魏氏是南国没落的皇族之一。

这倒不是什么大难题。

溱地统一的大势绝非少数几只蝼蚁可以阻挡。

淮瑾翻手之间就能压死这群叛逆之徒,只在于他想不想赶尽杀绝罢了。

楚澜命不该绝,淮子玉也默许他活着。

想必日后楚氏一族,会用最好的方法来报答他今日的高抬贵手之恩。

·

新梧宫。

药香萦绕,殿内不断进出端着热水与药汁的宫女,整个太医院的精英都围在一起商讨良方。

秦冉神色严肃,正往明飞卿的手腕上施针。

明飞卿头上缠着一层止血敷药的细纱,墨发散落在枕边,他神情安宁,像是睡着了,实则唇无血色,憔悴支离,陷在昏迷中无法醒来。

秦冉腾出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使尽毕生医术在救。

国师立在殿内,为明飞卿祈福。

殿外一阵急促沉稳的脚步传来,门口的宫女见了来人,忙行了一礼。

淮瑾已没了方才的帝王之威,他神色忧虑,疾步踏进内殿。

秦冉见到他来,忙腾出床榻边的位置。

淮子玉坐到床沿边,手贴着明飞卿滚烫的掌心,低声问:“君后何时能醒?”

秦冉跪在地上道:“后脑的伤过于严重,加上君后的身体本就虚弱,这一月来各种横生的事端几乎熬干了他的心血,眼下当真是危重万分,不知何时能醒。”

淮子玉蹙眉,紧紧握着明飞卿的掌心,沉声道:“秦太医,君后安然无恙,朕赐你荣华富贵,倘若他有一丝不好,朕诛你九族。”

秦冉浑身一抖——果然,当太医总逃不过被“诛九族”威胁!

从前太医院仰仗着明飞卿的命格,从不担心真会被诛九族。

可如今病重的就是明飞卿,这诛九族可就不是什么虚无的戏言了。

秦冉跪伏在地,认真道:“君后于微臣有大恩,微臣必倾尽此生所学!”

淮子玉又瞪了一眼一旁的张岐。

张岐连忙下跪道:“陛下放心,只要君后自己有求生的意志,他一定能化险为夷,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无人能杀紫微星。”

倘若明飞卿想死,没人能让他生,所以前世他死得那样干净利落,一丝余地不给淮子玉留。

但只要他想活,也没人能让他死。

淮瑾俯身亲吻明飞卿微凉的脸颊,低声对着昏迷中的人恳求:“卿卿,你别丢下我不管。”

明飞卿没有任何回应,只安静地睡着。

淮瑾压下泪意,看明飞卿的目光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孩童的抽泣声。

淮瑾眼神一黯。

“太子殿下,您先起来。”细春在殿外劝淮渊。

废太子的圣旨是淮启这个乱臣贼子拟的,算不得数。拨乱反正之后,宫里人依然称淮渊为太子。

淮渊跪在殿外的大理石地板上,额头还结着痂,没有明飞卿照顾,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他双膝跪地,垂头抽泣,不听细春的劝。

直到听见细春说:“参见陛下。”

淮渊抬起头,看到了父皇。

淮瑾去前线时,淮渊不足两岁,还记不住人和事。

现在长大了点能记事儿了,看到淮瑾,竟像是个陌生人。

他怔愣一下,忙行了一个父子君臣之间的大礼:“参见父皇。”

淮瑾沉沉地看着淮渊——淮启是怎么畅通无阻地攻进皇城的,他已经一清二楚。

倘若虎符玉玺没有被盗,明飞卿就不会身陷囹圄完全被动地受制于叛军,今日也就不会受伤病重昏迷不醒。

淮子玉没法不怨憎眼前这个五岁小孩。

淮渊从父皇的眼神中读出他对自己的厌恶,小小年纪竟也清楚自己讨嫌。

可他很担心父君,他想进去看看父君,想跟他认错道歉。

小手伸出去,畏缩地抓住淮瑾衣摆一角,哽咽着求:“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儿臣想看看父君呜呜呜”

淮瑾冷声反问:“你见他,是想再害他一回吗?”

淮渊一怔,眼泪更加汹涌:“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只是希望父君别那么累”

五岁的小孩哪懂什么争权夺势,当日太后告诉他,这样做是给明飞卿分忧,淮渊才傻傻地全部照做,如今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他险些连累了整个西溱。

淮渊如今才知何为黑白是非,自知自己辜负了明飞卿的教导与养育之恩,他如今只想认错弥补,始终记得明飞卿教他的那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小小的身体因为自责哭得一抖一抖,可怜至极。

他不断地磕头,几乎要把额头上的血痂磕破。

细春于心不忍,跪地求情:“陛下,君后说过,太子殿下也是被人误导。”

“太子殿下?”淮瑾挑眉,眼含怒意地看着淮渊,“他非我亲生骨血,是飞卿见他可怜才收养在身边,倘若他懂事乖巧,朕也愿意待他好,可如今他做了什么事?小小年纪,竟学会算计自己的父亲,受人教唆?安知不是骨子里就是坏的?这样的资质,如何配当太子?”

淮渊已经被凶得不敢哭了,他憋得小脸通红,听到父皇说:“储君之位,宁缺毋滥,不是非淮渊不可。”

溱地统一的第一日,淮瑾下旨废掉了淮渊的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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