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午最后一节上体育,课间的时候周诣就发现了件事,班里这群男生莫名有些亢奋,后排几个睡神不仅不趴在桌上打呼噜磨牙了,相反还很骚气地涂起防晒霜,又借了女生的镜子梳额前几根碎毛,看着像是要下楼相亲。

他到操场一看才明白过来,高一新生在搞入学军训。

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骚年们往主席台一站,挑媳妇儿似的欣赏台下乖巧懂事的小学妹们,小学妹们都在站军姿,不想被打量也不敢动,在那群猥琐老学长嘴里,这叫一动不动真可爱。

十中前两年有件校园暴力的事闹得很大,报纸新闻微博热搜登了个遍,从那之后这所学校就以“乱”闻名全市,当时家里有条件的女生都转学了,之后也基本没有女孩子敢报十中。

所以这学校男女比例失衡得离谱,一个班里男女比是40:6,把一群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儿憋的够呛,满肚子的压抑只能靠打架互殴发泄。

天太热,做完一套拉伸运动之后,体育老师就宣布解散,周诣找了个凉快树荫地躲太阳。

有个高三班也上体育课,篮球场现在就被他们霸占着,场子和军训区域紧邻,可以近距离看小姑娘。

陈铎低着头说了句:“漂亮。”

“不是,你天灵盖上长眼睛了啊,脑袋都没抬就知道长得漂亮?”葛赵临一见陈铎这副敷衍的嘴脸,把手上的篮球往地上咚咚砸了两下,朝陈铎砸过去。

陈铎伸出胳膊把球截了,按了按后颈上几块酸痛的骨头,才又低下头去拍着球玩。

旁边有人吹了声流氓哨,葛赵临一听,赶紧转过头去,不害臊似的冲路过的小学妹喊了句“老婆今晚上吃啥?”,小学妹瞪他一眼赶紧溜了。

葛赵临调戏完了,又眯着眼往新生堆里瞅,过一会之后,说:“你快瞅,四班站排头那小学弟,脚腕子简直了,又嫩又细跟个娘们似的。”

陈铎嗯了一声,还是那句话:“漂亮。”

“对,漂亮,看着也奶乖奶乖的,”葛赵临龇着牙冲他笑,“我帮你要手机号去?”

陈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拍球的力道重了些,拉长尾音说:“你今天上赶着欠打?”

“这两天太热了,晒得我确实有点皮痒,”葛赵临挠挠胳膊,又转头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盘亮条顺的小学妹,反倒看见个熟人。

“周哥现在是真不如以前了,”他笑着叹口气,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看着周诣说:“上初中那会他旁边全是人,都围着他转悠,我想巴结人家来着,连话都插不上,再看看现在,啧。”

陈铎转头看了一眼周诣,他一个人站在树荫底下,跟旁边一群说笑打闹的男生形成对比,显得整个人都格格不入。

但陈铎没觉得他落魄得可怜,他莫名认为周诣是故意的,故意不融入同学,故意和人保持距离。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独处,孤独比热闹更能让他们安心。

“他回来干什么。”陈铎问。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觉得他是真想复读,八成是惹完事回来避风头,或者讹他爸妈的钱吧,”葛赵临顿了下,说:“你俩挺像的。”

陈铎诧异地挑了挑眉:“哪儿像。”

“学习好,还挺浑,写完作业就出门打群架那种奇葩。”葛赵临说着说着就脑补出那副滑稽的画面,忍不住笑了个猪打嗝。

“不像,”陈铎淡然道:“他是自己放弃了自己,我不是。”

下课之后体育老师还拖堂整了个队,周诣赶到食堂的时候饭都被抢没了,他从一堆剩菜剩饭里挑了个还算热乎的馊土豆丝盒饭,

照旧去最靠墙角的那张餐桌。

这张桌太偏,平常没人愿意坐,但现在桌上就坐着一个人,还好巧不巧地就是周诣特别不想碰见的一个人。

禁烟大使,裹脚老太太。

陈铎。

周诣沉着脸绕到他斜对面坐下,全程没看他一眼。

早晨办的那件蠢事他还没忘,他再主动跟陈铎say hi他就二百五。

陈铎很淡定地抬头扫了他一眼,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自顾自吃饭。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陈铎知道是谁打来的,故意不接,等电话第四遍响起来的时候,他才按下接听,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在旁边,接着吃饭。

周诣挑了挑眉,这一串动作他看着怎么有点熟悉。

食堂本来就噪音大,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说,显然是件急事,陈铎就在那吃,也不理人。

周诣听见好几句医药费康复之类的,忍不住看了一眼陈铎,发现他还是一脸冷漠地坐在那,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不过就这一眼,又让周诣觉得陈铎这厮肯定化妆了。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陈铎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往脸上涂粉了,尤其当陈铎和葛赵临站在一块,葛赵临那平常看着还挺爷们的偏古铜肤色,在陈铎的冷白皮对比下,整个人就像一越南挖地雷的糙老汉。

陈铎吃完饭就直接把电话挂了,他端着盘子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晃了一下,盘子里的汤汁差点溅出来洒在地上。

他皱了皱眉,等膝盖上那股疼劲缓过去了,才转身离开。

周诣从他站起来那一刻就发现他膝盖上的伤了,今天他没穿大裤衩,换了条黑色牛仔破洞裤,膝盖那块正好有个破洞,不过露出来的却不是他的膝盖,而是被血泅湿的白纱布。

陈铎刚才站起来的时候急了点,伤口八成撕裂了,怪不得早晨走那么慢,原来是跟走钢丝似的提着口气呢。

不过跟他屁关系没有。

周诣继续埋头吃饭,午休的时候他得去宿舍把床铺收拾出来,今晚准备在学校睡。

陈铎走出食堂就直奔操场,操场厕所旁边有一面被暴雨冲塌陷之后还没来得及砌砖的半墙,他双手抵着断墙截面,胳膊用力一撑,熟练又利索地翻了过去。

中午出校门需要学生证和通行证,陈铎是个标准的无证黑户,自从他丢了校服之后,什么乱七八糟的证也都跟着失踪了。

兜里震动的手机就没停下来过,刚才被挂电话的人不死心地一遍接着一遍打,陈铎直接把手机关机,在路边拦住一辆出租,上车之后跟师傅说了声:“去市医院。”

到了医院住院部,他先去一楼餐饮铺买了一杯热牛奶和几个清淡的菜,再提着塑料袋爬上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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