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尾
一
原来从伦敦直飞香港就可以从深圳口岸入境回广州父母家,仅一线之差,飞机抵达的前一日,深圳湾口岸封关。于是,昊辰全副武装、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经各种中转后开始隔离又隔离的日子。那一个月的时光,就像换季时从收纳被褥的袋子里抽出的空气一样,是多余而无用的存在。
几乎每一日,昊辰都被困意囚禁在既不中国也不英国的时间,刷着隔离群内的信息,看外国人因为手机没有安装微信和支付宝而无法购买食物。瞥到伦敦留学群的同学们继续被取消机票,或又找到了更高价的回国方案,发现大家好像都比他从前认识的样子更有钱。有人因为抗体检测结果不一致,兜兜转转从赫尔辛基又回到伦敦,为了回国而转机,转机失败又回来,重新自我隔离十天。几百镑的检测费用打了水漂,时间还被偷走了,什么也干不了。群外,依然有人在酒吧夜夜笙歌,以肉身实践“一切看天意”的赌性。那些自我隔离也好像是虚拟的,是一个隐喻。隔离者处处心知肚明,又处处可以逾矩。整个过程,只是为了反流动。想要流动,就需要支付昂贵的成本,赌一把不确定的结果。最后做出了一个在胶水中费劲流动着的意图。
昊辰能顺利回国,恐怕也是这晦涩“天意”的一部分。一时间没人能读懂它和命运之间的许诺。在广州的父母总能从保健群组或旅游群组里挑选出令人焦虑的讯息不假思索地转发,例如某某名人出机场有绿色通道完全不用隔离就直接回家,又如某某部队大院突击来了不少防护人员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新病人。父亲已经被封号三次,每次都辉煌复活,再度亢奋得好像大病初愈。他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儿子,新号,加一下”。疫苗该不该打,灭活到底是什么意思,阴谋与恐慌伴随着手机使用而存在,即开即用。谁都不知道,后来广州真的遇到些麻烦。打疫苗的盛况好像楼盘开幕、学区房摇号。只有保险代理和留学生代购的朋友圈以超强的意志力坚持着岁月静好,每天热情洋溢喊着“早安”“晚安”“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仿佛活在新冠病毒笼罩的纪元之外。
大部分手机讯息,昊辰都不回复,烦,他佯装正在倒时差,这虚构的“时差”一倒就是两个月。除了在视频里见见父母和女友,昊辰没有必要再发出任何人类的声音。这反而使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的孤独是被高昂的经济成本维护好的壁垒。他甚至对这种隔离的处境产生出谜样的依恋,比起回国前和回国后,他能预感到这种因离岸而产生的清静是一生中难得的修整和停顿。这一个月曾/将是他(这样一个普通人)生命中孤岛一般的存在。非常扎实丰富的三餐、安静的睡眠、没有市声、没有工作。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最后几个月在Camberwell Church附近的小公园散步的场景。无人打扰地思考着寡淡的人生。伦敦并不像很多人传说的那样终日郁郁寡欢,偶尔会有美好的下午,可以坐上无人的秋千。荡一会儿,就会有小黑人过来帮他推秋千,完了,他会再让你推他。昊辰知道附近有一家越南菜很好吃,但是没有人诉说。因为没有人可以说,反而像一个私密的谜语。继续推着黑人小孩,互帮互助,不言不语。
在此之前,昊辰在满箱拒信中收到了一个来自上海的offer。时隔一年看,这个教职挽救了他濒死的爱情,甚至,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无从判断这种“挽救”是好是坏,如果没有它,也许他会滞留在伦敦,就和其他学生一样,受着互联网传递来的夹板气,等候封城,等候解禁,“心知肚明”在城里自我隔离地走来走去。他用手机维持着最低频度的恋爱指标,到点打开视频,到点再掐断视频。转眼五年。谁都没想到,这五年过得那么刻板又稳健。甜蜜是说不上的,只是机械化的稳健。保持通讯的过程,就像昊辰小时候看的太空电影。宇航员和地面上的家属保持通讯,殊不知,自己是被克隆的第六代工具人。那些“家属”的影像只是欺骗他们继续奉献劳动的伎俩。真实的家人早已老去、消亡,唯有这地球之外的时空体,还存续着一点点情感的遗迹,让人反复练习、反复观摩,渐渐形成对于人类情感风俗的建构与复制。他有时想,女友是不是个骗术,她是不是虚拟的,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爱你哦。晚安。”但是他说。
二
爱情在这个时代里越来越像中晚期老年病人喉管中的那口痰液。那些失去生命活力的病人,最终会死于某种堵塞、衰竭。反正不是这根血管,就是那个器官,不是这口痰,就是那口痰。若是垂死中途被某个环节(也许是机器或者他人的察觉)救起来续命,病人远不是健康时的感受,而是被慢慢地驯化为向死而生的过来人,满脸写着可疑的释然,和作为报偿的感恩。也有偶然的情况,例如危机的状况突然就熬过去了,就连医生都解释不清指标为何突然好起来了,解释不清是做对了哪件事,或是做对了哪些放弃。因为做出同样的判断,有些人就没能逃脱死亡的召唤。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合理,又那么偶然。
他是这场爱情死亡游戏中的幸存者。他知道他很快会看到鲜花掌声、立体金色的烟花呈现在命运的滚动银幕。他即将去接受这场“祝福”的仪式。只有每天排泄完往马桶里丢“清洁片”的时候,昊辰才清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度假,而是在被检疫。然而这间隔离病房长得太像他和女友最后一次开房约会的旅馆,这真令人头痛。
两年前,女友在这个布置相似的小房间里,向他发出“结婚”的最后通牒。说“最后”倒也不那么严格,类似的通牒,他收过不下百次,在潜意识中早已形成抗体。这抗体时阴时阳,在不同的国家会有不同的检测标准。有时他不得不打道回府,有时又莫名其妙过了关。即使是从前暑假,两人在酒店约会,他也会珍惜每一次在厕所里多待上一阵子的契机,刷一会儿手机。女友明里暗里传递来温柔的毒药:例如,“你不觉得每次都出来开房开销太大吗?”他戴上耳机,一切噪音就消失了。
那种偷来的幽闭愉悦,就是他心中亲密关系的最佳隐喻:不是没有关系,也不是有确定的关系。他还有一点点自我,是偷来的。他需要从“关系”中凿壁偷光,盗取出一些自我来。只有偷盗,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不然自己只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性伙伴,别人的爸爸,或者别人的职工。他到底还是一个东亚人,东亚的懦弱、压抑和天生的责任感像浑然天成的诅咒般,催促他模仿无数自欺欺人的年轻人,在求偶期适当限缩自己的诉求,展示他人心中的“进阶”风俗。完成一段旅程之后,收获一枚勋章。每进阶一次,都能获得健身环里打败巨龙多拉贡(通关后才知道原来是dragon的读音,而且打败它并不能真的减重)时金光灿灿跳跃的VICTORY欢呼字符。这很“传统文化”,很“唐人街”,很“虚拟”,很“祭祀”。
“进阶”,恐怕是此地人类最喜爱的风俗之一。
离开伦敦时,昊辰千方百计从私立医院获得的核酸检测证明,到机场、隔离饭店、居家隔离的另三次核酸检测,就像是一种过关斩将的进阶历程。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在公立医院做了备份的核酸证明。自己预约,自己完成、,他十分确定,自己的报告是假阴,因为他根本没有认真捅自己的鼻孔和喉咙。好在报告是在他落地之后才收到的,报告的结果是:“阴”,VICTORY,他又拿到了一个虚拟的“进阶”。(此处应有罐头掌声)
昊辰不太理解女友对于婚姻的渴望,女友也不理解他为什么可以喜欢着她同时却不喜欢结婚。他们都把恋爱当苦行,发自内心地相信着苦尽甘来,这乐观是中国式的乐观,保佑我们的心灵不会酿造真正的悲剧,不会去质疑有些甘甜的存在,其实根本不需要用吃苦做交换。
两年前,昊辰鼓起勇气问了女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使得那场告别仪式感超强的约会瞬间清洗了性的意味。他们两个人,在一张桌子前,仿佛朝韩在喊话,有历史,有威胁,也有“算了还是明天再说吧”的共同诉求。喊的那些话,也不过是粗略表明战争还没有结束,可以先和平起来。他喊:“你觉得结婚有什么好处?”她喊:“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再被亲戚说你俩怎么还没结婚。”他喊:“还有第二个吗?”她说:“没有第二个好处。”他喊:“只有这一个好处,那为什么还要结婚?”她说:“因为不结婚就是会被人一直问一直问。”他喊:“可是结了婚就变成夜深人静时自己问自己我到底为什么要结婚。”她说:“哇你好像屈原。”他喊:“屈原是同性恋。”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喊。他们背对背睡了一夜。没有做爱,也没有说“晚安”。第二天女友送他去机场,嘤嘤嘤地哭了,说“你真是个渣男”。他问:“为什么?”女友说:“网上的二级心理咨询师都这么说。”他就笑了,心想,心理学的工作一定很难找。
“我还付了十六块钱……”
(比结婚证贵七块那么多。)
三
人文学院设于学校的角落,出门就是韩国街。整个学期,韩国街只有一家餐馆营业,卖的食物也是日韩混杂,和伦敦很像,不是东北人开的,就是福建人开的。办公室有四位同事,常见的只有一位,在日本拿的历史学博士学位。见面第一天,他就很抱歉地表示,自己不爱干净,希望如果影响到昊辰可以提出来,但他不一定能改。
“要是能改,我也不会单身至今……不过一个人也挺好,”他又补充道,“你是一个人吗?”
“我结婚了。”昊辰回答。
“英年早婚啊。”同事自以为幽默地说,“我们在升等以前很难做出结婚的决定。”
升等和结婚有什么关系。升不升等都可以不结婚不是吗?昊辰心里这么想,但自觉没什么资格说出口。
昊辰后来听说,日本博士是早半年进校的师资博士后。他口中的“我们”和“升等”,都说不清楚到底指的是什么。这种感觉就像太太到处对别人说“昊辰是因为我才回国的”一样,一时间令人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包来传达内心的复杂感受,总之,既不能共情,又不忍心不共情。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备课、填表、找领导签字、开会、提意见、泡茶、和学生做交流、包饺子包粽子下汤圆和防疫。他们的收入,怎么说呢?远不如“鬼老店找厨房工,给报税,需要身份,在一区”或“西二区,需要一名寿司师傅,没有身份要求,待遇好”或“女,五十岁,沈阳人,会做包子饺子花卷馒头各式东北菜,因疫情刚到英国,找住家保姆工作,电话:07957 161668”……有天太太打电话问他几点回家吃饭,他说“不知道”,她问:“那你现在在干吗?”他说:“运动会扛旗。”她说:“哦,那你几点回家吃饭?”仿佛鬼打墙。三十岁之后,昊辰每一天的生活都像是鬼打墙。他要面对的问题很简单,一直重复,直到有答案。再被问下一个问题。
有一次昊辰问同事,如果是在日本做研究有什么好处?
同事说:“好处是基本没有人会质疑你的论文是造假的。他们总是默认你是认真写的。”
昊辰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几个神奇的名字,小保方晴子、笹井芳树……例如,翟天临。
“今年是天临几年?”昊辰问同事,并抖了个拙劣的包袱。
“三年。”同事友好地回答。
除此以外,昊辰生活世界里的声音,基本来自太太、母亲,是一个女性的世界,十分带有上海的风格。他眼底摄入的字符,则大多来自手机群组。这些碎片每天从他睁开眼就开始飘飘荡荡,宛如太空垃圾,总是在那里,永远也不会消失。
(太太到处对别人说:“昊辰是因为我才回国的……”)
上班两个月后昊辰突然发现,有一篇论文他上一次打开时还是一个半月前,Word文档的修改时间提醒着他,上班以后他的研究生活几乎就是毁坏的。他的时间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交给了会议、课程、活动、表格和家庭、它们每个主体,都贪婪地盗窃着他的人生。没有人问他到底想要研究什么,没有人关心他还有什么事是遗憾的。没有人问他,如果当下感染了病毒,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对昊辰的回国选择,最高兴的还有昊辰母亲,她似乎特别感激媳妇,并不反感她的说法,也没有跟昊辰确认事实是否如此。对母亲来说,一切都是次要的,“人回来就好”。然而婚后的第一个年,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度过。冬天疫情突然告急,昊辰没有办法回家,学校也不建议他们离沪。昊辰在太太的家族中还没有找到适合的发声位置,他在过年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遛狗和垃圾分类。他发现上海人不是关心股票基金、美股熔断,就是关心买房、离婚买房、买学区房,有时还关心澳大利亚,总有旁系或姻亲住在那里,甚至关心印度。念博士时,昊辰曾去澳大利亚开过会,但并不喜欢那里。因为休息的时候,除了把自己灌醉,几乎找不到喜欢的事做。同行的大佬友善地提醒他:“你就是太老实,不会玩。很多坏事,这里都可以做。你不会做,就不会觉得有趣。”每天丢垃圾的时候,昊辰都会想到那位大佬说的话。2020年,上海终于把推广垃圾分类的市长捐去了武汉,然后听说武汉也开始了垃圾分类。他本有机会去美国开研讨会,签证在伦敦办好以后,疫情暴发,所有的正经事都被死亡疑云和口舌之争碾成齑粉。很多坏事,他也提不起兴趣去入乡随俗。
有时昊辰感觉自己的抑郁症是回家之后才发作的。虽然他太应该高兴了,他平安健康,他成家立业,他也不缺钱,但是在昊辰的内心深处,他的理想生活被长得宛如齑粉药丸的东西丢到马桶内的洪流中彻底冲散了。他太应该感激这种清洁了。它昂贵、来之不易,它笑盈盈期待他说感恩,然后表示出一种大度和宽宥。
有天太太问他:“花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问:“要丢吗?”
太太白了他一眼,骂他是神经病。
他想着,那就过几天再丢。
后来太太又问他:“那……你看我的花好看吗?”
如果当下感染了病毒,昊辰最想做的事,居然是离婚。他终于能自然而然找到一个高尚的理由了,不必再拖累任何人。其次是辞职,那时母亲一定不会介意,母亲就希望他活着就好。然后是,将尸体(如果有的话)运回广州。广州多好啊。又热,又热闹,又没有上海话,又没有爱情和婚姻。
四
社区隔离时,父母腾出了广州家里的一套空屋。按规定,隔离结束前,他们不能见面。但是,母爱如山。昊辰母亲想方设法地和社区管理人员疏通关系,最后远远地,假装看热闹的民众一样,看了他一眼。他也远远地,看了母亲一眼。情绪的流动和电影里设定的不太一样。两年没见,母亲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那么神采奕奕,边看他走下大巴士,边和周围人叽叽喳喳说话。昊辰隐约都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啱啱 十点钟仲唔起身 食咗饭未 水而已 汤有汤肚啊 帮忙收拾厨房啊……”当然只是调取声音的记忆,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将这些可被仿拟的女性声音笼统地定义为“爱”或者至少是一种他必须承担的、代表正义的白噪音。身为儿子的他就很难制造出类似的声音,嘤嘤嘤嗡嗡嗡地重复着一些对于生活的描述。细致到描述水开了、汤好了、花谢了……最爱、只爱、好爱好爱、永远爱……
昊辰的房间其实和二十几岁离开家时没有变化。墙上还挂着科比(居然真的已经走了吗?)和周杰伦(居然真的那么胖了吗?)。书架上一些已经看不懂的教材前,堆着前女友送的木质堂吉诃德手办(他收到时其实还不认识堂吉诃德是谁,现在也不太认识,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底座上写了这四个字)、球鞋(就连大学时候的球鞋还依然躺在床底)。闲来无事时,他从书桌里翻出了中学时学校发的国光口琴(他拆开盒套吹了一口气,呛得半死,已经发霉)、美术课画竹子用的碳素墨水(已几乎凝结成碳屑),还有一台真正的打字机。那种手臂很长、很容易把华夫饼干的屑屑掉进去的打字机。
打字机年代久远,已经泛黄。昊辰记得那时候跟着电视大学学打字,从“ffjj ddkk”开始训练(如果没有记错,打字机上还留有自慰留下的痕迹,因为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臂间难以清洁索性就算了啦哈哈哈)。那一瞬间,昊辰甚至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这间屋子,在十四天以后去上海开始埋头建设新的生活,还要表现出期待已久的样子。如果有一线机会,他宁愿回到这里,重新开始。无忧无虑像个动画人物一样,不要长大,也不要太多的爱、太复杂的未来。拉肚子就可以不用上学,看到女孩子就想拉她们头发让她们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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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事呢?对着打字机……”
“上学上学 恋爱恋爱 工作工作 死死 空格……”
昊辰小时候好像看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发明打字机的那个人,有天看到太太伏案工作的背影,产生了幻觉,他觉得坐在那里的不是自己的太太,而是他苦思冥想的打字机的形状。“如果把妻子的头当作字键,弯曲的臂当作字臂,这种结构不是很理想的设计吗?”
隔离的日子里,昊辰又找到了那个故事,居然是真实存在过的。它似乎解释了他最初的爱情观。那几近荒谬的,又与书写符号有关的反复捶打,变异捶打,捶打至逼到墙角极限后的复归原位,再继续捶打,一年又一年,捶打进阶、吸金币过沼泽、遇到多拉贡、以腹肌深蹲臂力挤压捶打多拉贡、负伤流血能量降低,直至继续捶打,看到金色的VICTORY降落。以指纹传导至主机,感应心跳指数、血压指数,储存记录。留学、异地恋,都无非是如此。
“爱你哦。晚安”是军纪严明的操练口号。“永远爱你”是决心。“2019-nCoV”是要面对的巨龙。他每天都拥有不劳而获、扎实丰富的三餐(母亲通过行贿还会给他夹带一些水果)、安静的睡眠(身旁没有人)、没有市声、没有工作。
那段好日子开始的第一天(距离昊辰结婚,只剩不到二十一天。离去学校入职,只剩不到二十八天),短暂又朦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真令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