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5 黄蜂疗法

冬天过去了,却留下了风湿痛。正午微弱的太阳让这一天都变得喜悦起来,马可瓦尔多坐在一条长椅上,看了几个小时的树叶吐芽,等着回到公司去。一个小老头来到他身边坐下,那老头驼着背,身上的大衣打满了补丁:他是某个里奇耶里先生,退了休,在世上孤身一人,也是洒满阳光的长椅的常客。这个里奇耶里先生时不时地会抽一下身子,大叫道:“啊呀!”然后在他的大衣里驼得更厉害了。他患有风湿病、关节痛、腰痛,这是他在潮湿寒冷的冬季里落下来的病,可这病却会一年四季地伴随着他。为了安慰那老头,马可瓦尔多就给老头解释自己的、他妻子的,还有他的大女儿伊索丽娜[6]患风湿病各个阶段的不同情况,伊索丽娜那个小可怜,成长得不是很健康。

马可瓦尔多每天把中饭裹在报纸里;他坐在长椅上,将报纸打开,把那份皱巴巴的报纸递给迫不及待伸手而来的里奇耶里先生,说:“我们来看看有什么消息。”他永远带着同样的兴趣来读报,即使那是两年以前的。

于是有一天,他在报纸里找到了一篇文章,介绍用蜜蜂毒汁治愈风湿的方法。

“可能是用蜂蜜。”马可瓦尔多说。他总是倾向于乐观主义。

“不,”里奇耶里说,“是用毒汁,这里说了,是用那蜇针里的毒汁。”他于是给马可瓦尔多读了几段。他们长时间地讨论了蜜蜂,讨论了它们的功效,还有采用这种治疗要花费多少钱。

自那以后,马可瓦尔多在路上走时,总是侧耳聆听着各种嗡嗡声,用目光追随着飞在他身边的各种昆虫。就这样,他观察到了一只盘旋着的黑黄间隔、腹部饱满的黄蜂,还看见它挤进了一棵树的树洞,其他的黄蜂正从里面爬出来:那里嘁嘁喳喳的声响和黄蜂的来来往往说明树干里有一个完整的黄蜂巢。马可瓦尔多立刻开始了追捕。他随身带着一个玻璃罐子,里面还留有两指厚的果酱。他把打开的罐子放在树旁。很快一只黄蜂就被那甜味吸引,嗡嗡地飞来,钻进去了;马可瓦尔多敏捷地用纸盖捂住了罐子。

他一看见里奇耶里先生,就说:“快,快,我这就来给您注射!”还给他看了看那个小瓶子,里面囚着那只愤怒的黄蜂。

小老头犹豫不决,但马可瓦尔多怎么都不愿推迟试验,并且坚持就在他们常坐的长椅上做:病人都不需要脱衣服。里奇耶里先生怀着恐惧与希望,撩起了大衣、外套和衬衫的衣角边,在内衣有洞的地方拨开一处,露出他常腰疼的地方。马可瓦尔多把瓶口贴在那里,扯走用来做瓶盖的纸片。开始的时候,什么都没发生;黄蜂静止不动:它睡着了吗?马可瓦尔多为了叫醒它,就敲了敲罐子底部。这一敲真是必要:昆虫直冲向前,把蜇针戳进了里奇耶里先生的腰部。老头发出一声尖叫,疼得站了起来,就像阅兵时走正步的士兵那样踱了起来,一边揉着被蜇的地方,吐出了一连串含糊不清的骂人话。

马可瓦尔多十分满意,那小老头从没有这么雄赳赳地挺过身子。但一个警察在那附近停了下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马可瓦尔多挽上里奇耶里的胳膊,吹着口哨离开了。

他回家时罐子里又装着另一只黄蜂。说服他妻子也给戳一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最后他还是说服了她。过了一会儿,多米蒂拉只是抱怨了一下被黄蜂刺过的灼痛。

马可瓦尔多于是开始全速投身于捕捉黄蜂的活动之中。他给他女儿也注射了一次,然后又给妻子来了一针,因为只有按疗程治才能奏效。然后他决定也给自己扎上一针。大家都知道孩子们是怎么样的,他们嚷嚷着“我也要,我也要”,但马可瓦尔多更愿意让他们带上罐子,打发他们去逮新的黄蜂,以供应每天的消耗。

里奇耶里先生来家里找他;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小老头,乌尔力克骑士,他拖着一条腿,想立即开始疗程。

消息传开了;马可瓦尔多现在有条不紊地工作:他总有半打黄蜂作为备用,每一只都待在自己的玻璃罐里,被列在搁板上。他把玻璃罐敷在病人的背部,就好像在打针,然后抽掉纸盖,等黄蜂蜇过后,他就像一个颇有经验的医生那样,从容地在刺过的地方擦抹酒精棉。他家只有一个房间,那里睡着整个一家人;他们用一面临时屏风把房间分成两半,这边是候诊室,那边是诊室。马可瓦尔多的妻子把顾客领入候诊室里,并在此收取诊疗费。孩子们带着空罐子,跑到有黄蜂巢的地方去,准备供给。有几次,黄蜂也蜇过他们,但他们几乎都不再哭了,因为他们知道黄蜂有益于健康。

那一年风湿病就像章鱼的触角一样在人们中蔓延开来;马可瓦尔多的疗法远近闻名起来;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可怜的阁楼里挤满了一小群饱受折磨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一手按着腰背或捂着胯部,有些人还是衣衫褴褛的乞丐相,其他人则是阔绰人的模样,他们都被那个新颖的疗法吸引而来。

“快”,马可瓦尔多对自己的三个儿子说,“你们拿上罐子,给我去捉尽可能多的黄蜂回来。”孩子们就去了。

那是有太阳的一天,路上嗡嗡嚷着很多黄蜂。孩子们已经习惯在离有黄蜂巢的那棵树远一些的地方捕捉,专找独自活动的黄蜂。但那天,米凯利诺为了尽快地逮到更多的黄蜂,就在那个黄蜂巢的开口旁捉起了黄蜂。“必须这样做”,他对弟兄们说着,一只黄蜂刚停落,他就把它赶到瓶子的上方,企图这样逮住它。但是那只黄蜂每次总是飞走,并在离黄蜂巢越来越近的地方歇脚。现在它就停在树干洞口的边缘了,米凯利诺正要把它从瓶口赶进瓶中时,他听到另外两只巨大的黄蜂冲着他猛扑而来,就好像想蜇他的脑袋。他躲开了,但仍感到了针刺的剧痛,痛得直叫唤,瓶子也丢掉不管了。但是,对自己闯祸的担心很快就抹去了他的疼痛:瓶子掉进黄蜂巢的洞里去了。再也听不见嗡嗡声了,再没一只黄蜂从那里头出来了;于是当从黄蜂巢里喷出一朵厚厚的黑云并伴着震耳欲聋的嗡嗡声时,米凯利诺连喊的气力都没有了,他后退了一步:所有的黄蜂都被激怒了,成群地飞了出来。

弟兄们听到米凯利诺大喊了一声,还跑了起来,他这一辈子从没这么跑过。他就像是一列蒸汽火车,身后的那团黄蜂云就像是烟囱里的浓烟。

一个被追赶的孩子能往哪里逃呢?往家里逃!米凯利诺就是这样的。行人根本就来不及明白那个介于云雾和人形之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见它混着嗡嗡的巨响,在街上全速飞奔。

马可瓦尔多正在对他的病人说:“您要有耐心,黄蜂马上就到。”当门打开时,那一大群黄蜂就闯进了房间里。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米凯利诺把脑袋一头埋在水盆里:整个房间里满是黄蜂,还有徒劳挥舞着胳膊企图赶走黄蜂的病人们。可风湿病患者的动作却是奇迹般地敏捷,他们僵硬的四肢在剧烈的动作中变得灵活自如。

消防队员来了,然后是红十字会的人。马可瓦尔多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他的顾客被蜇得浑身浮肿,难以辨认,在病房里其他病床上对他破口大骂,他却一声都不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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