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红颜(34)
重案组所在楼层的露台,花崇将烟与打火机抛给曲值。
“现在证据链不完整,邱国勇死无对证,凶器又正好出现在邱家,孟小琴想以此将自己摘出来,不算难事。”花崇手指夹着烟,面目冷峻。
就在不久前,面对从笔记本电脑、手机,以及网络上提取、恢复的记录,孟小琴承认自己这些年来多次在微博上窥视唐苏和徐玉娇,并在“华夏年轮”里与她们搭上线,邀请她们前往洛西寻找文物。
“不经许可拿走文物是犯罪行为,我当然不敢直接与她们联系。她们富有,家里也有关系,万一出了事,家人给钱打通关系就没事了,我哪行?所以我只能以‘肉机’当跳板,在‘华夏年轮’那种非实名制的小地方约人。”
“我没有杀人,1月4号那天我甚至没有看到唐苏。我们约定晚上10点50分在道桥路一里巷碰头,但她根本没有出现。”
“找她?怎么找?既然她没来,我一个人肯定不会往洛西去。我回家看她的微博,没有动静。后来又听说她失踪了。我很害怕,料想她也许遇上了什么事。”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唐苏?警察先生,她的尸体都已经被你们找到了,死亡时间是和我约好的那天。换做是你,你敢坦坦荡荡承认——我认识她,是我把她约出来的?不过我也是轻视你们了,不知道你们重案组里还有能够随意恢复、抓取痕迹的高手。”
“徐玉娇是我后来约的,她是唐苏的朋友,我看过她们在微博上互动。在‘华夏年轮’里谈好之后,我们约定在邱家后面那片荒地见面。从那儿出发去洛西,是一条直路,无需七弯八拐。但我到的时候,看到邱国勇正用榔头砸一个女人的头。我没见过徐玉娇,但那个时间点出现在荒地的女人,肯定是徐玉娇。”
“我掉头就跑,邱国勇没有发现我。”
“警察先生,人不是我杀的。我的确引诱她们去洛西拿文物,但我绝对没有杀人。两次约人都发生这种事,我也很不是滋味,觉得简直是中了邪。可她们的死不关我的事,要怪只能怪这世道不好,穷人日子没发过,只能抢劫富人吧?说不定唐苏也是邱国勇杀的,手机啊包啊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也许都被他藏起来了。”
“孟小琴的话漏洞百出,精神状态也很不正常。”花崇说:“但现在麻烦就麻烦在邱国勇已经死了,她编造的谎言没有当事人来戳穿。”
柳至秦补充道:“最糟糕的是,作为凶器的榔头在邱家。其他证物下落不明。”
“现在必须找到孟小琴嫁祸邱国勇的证据。”花崇按揉着眉心,声线一低,“但既没有目击证人,又没有监控,怎么找?”
“唐苏说‘说不定其他值钱的东西被邱国勇藏起来了’,这话有点奇怪啊。”柳至秦缓慢踱步,“她在暗示我们邱国勇那里还有什么东西,难道她不止是把榔头放在邱家,杀害唐苏时也曾经把什么具有指向性的东西悄悄放在邱家?”
“邱家已经被我们翻了个底儿朝天,除了那把榔头,哪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曲值叹气。
“等等!”花崇突然道。
柳至秦:“花队?”
花崇顿觉一股恶寒的气从脚心往上窜。
邱国勇给邱薇薇拿了一台iPad。他哪来的钱?
假设孟小琴那句话当真,她的确把某件属于唐苏的物品暗自放在邱家,而这件物品被邱国勇拿去换了钱,并用这笔钱买了一台iPad,那么只要找不出这物品是孟小琴放在邱家的证据,邱国勇的嫌疑就几乎坐实。
“花队,怎么了?”柳至秦又问。
“邱薇薇有一台iPad,今年1月,邱国勇买给她的。”花崇将在医院听来的事复述一遍,曲值一拳捶在栏杆上,狠声道:“操,邱国勇哪有钱买iPad,肯定是掉进孟小琴的圈套了!”
“那被邱国勇卖掉的是什么?”柳至秦边思考边说:“手机与包肯定不是,唐苏当时还带着别的东西,而我们不知道?”
“很有可能。”花崇脸色不大好看,“曲值,你带人去唐洪、周英家,再跟他们核实一下,唐苏有没有丢失什么物品。另外,与B.X.F酒店协调,让他们配合我们搜查孟小琴留在酒店内的物品。如果孟小琴把唐、徐的包藏在酒店,我们必须把它们找出来!”
“是!”
“我去一趟孟小琴家。”花崇又道:“我想再去找一找突破口,顺便去道桥路派出所取邱薇薇的iPad。”
“我跟你一起吧。”柳至秦说。
“你……”花崇回头一瞧,“要不你回去休息一下?这阵子数你最累,天天熬夜,眼睛都红了。”
柳至秦轻笑一声,“不打紧,网络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由技侦接手。案子要紧,我这会儿也没什么睡意,陪你一同去吧。”
的确是案子要紧,花崇没有坚持,立即与柳至秦一道前往道桥路。
孟小琴的家与道桥路其他屋舍没什么区别,厨房和厕所光线昏暗,墙壁斑驳,天花板上浸着水渍,客厅也称不上亮堂,摆放着年代久远的沙发和木桌,吃饭的桌子满是油污,比外面苍蝇馆子的桌子还不堪入目。
唯一干净的是孟小琴的卧室。
被子叠得整齐,书桌收拾得整洁,花崇拉开一扇柜门,只见里面规整地挂着女士衣装。
孟小琴应当是个十分注重个人卫生与仪表的人。
“如果我是她,在这种家里生活三十多年,我说不定会疯。”柳至秦站在另一个柜子前,目之所及,是按顺序码好的历史类书籍。
“她活得太压抑,最终不得不爆发,却选择了错误的方式。”花崇合上柜门,“她不幸,所以见不得别的女孩儿幸运。只有亲手毁掉这种幸运,才能让她内心好过一点。”
“她恨她的家庭,却去报复其他家庭。”柳至秦摇摇头,“心理扭曲者的内心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花崇闻言,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柳至秦看向他。
“你说得对,她最该恨的是她的出生。”花崇皱眉,“但她选择杀害的却是徐玉娇、唐苏,选择嫁祸的对象是邱家。至今,她还没有对她的父母、弟弟做出什么。”
“血浓于水?剪不断的亲情?”话一出口,柳至秦就感到一阵可悲。
孟小琴的家人面对警方的问话时,第一反应都是撇清与孟小琴的关系,完全不关心这个女儿到底犯了什么事,只一味地强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去找她,不要找我们”。
“孟小琴没有对她的家人动手,可能是因为即便杀了他们,也无法从中得到满足感吧。”花崇说。
“嗯?这是什么理论?”
“我猜,她最怨恨的是‘不公平’。这让她越来越扭曲,长此以往,她或许想扭转这种‘不公平’。”花崇说:“唐苏和徐玉娇不是生得好吗?她就要毁掉她们,以此来拨正命运的‘不公’。而杀掉家人,则无法让她体会到类似的成就感。”
柳至秦想了想,“歪理。”
花崇耸肩,“谁说不是呢?继续找吧,从来没有完美犯罪,做过的事或多或少都会留下证据,只是我们暂时还没发现而已。”
半小时后,柳至秦蹲在壁柜边,手里放着一个打开的塑料小盒。
“花队!”
花崇赶去,目光顿时一紧。
放在塑料小盒里的,竟然是一根微卷的毛发。
花崇拿出镊子,小心地将毛发夹了起来,“从粗细长短来看,可能是阴丨毛。”
“什么?她为什么将一根阴丨毛收在这里?会不会是……”
“毛囊还在,能查出DNA。”花崇合上塑料小盒的盖子,“走,回去做比对。”
来历不明毛发的出现,让重案组打了鸡血,而DNA比对结果,又给众人泼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
那根毛发与受害人无关,是从孟俊辉身上脱落的。
张贸表情纠结,“孟小琴怎么会收集她弟的那个毛?她别是有病吧?”
曲值从审讯室回来,烦躁地将笔录往桌上一拍,“她说他们姐弟情深。”
“我操,太恶心了吧!再情深也不能收集那个毛吧?”
“她是想嫁祸给孟俊辉。”花崇沉声道。
“啥?”张贸喊。
“下一次作案时,她会嫁祸给孟俊辉。”柳至秦说:“她并非不恨她的原生家庭,并非不恨她的亲弟弟,但她一直忍耐,现在已是忍无可忍。”
“她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她想通过这一根毛发,在第三次作案时,将前面两桩案子全部推给孟俊辉。”花崇紧蹙双眉,“所以她才将孟俊辉的毛发藏起来。”
徐戡摇摇头,“她可能不知道,我们可以分辨脱落很久与新鲜脱落的毛发。如果第三起案件发生,而死者身上出现了这根毛发,我们能立即查出它并非当场脱落。那么案子就会充满疑点。”
“对,这反倒会让她暴露。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拿到别人**的毛发。”花崇道:“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做的却是多余的事。”
柳至秦沉思,旋即看向花崇,“嫁祸邱家算不算多余的事?”
“算。如果她不那么做,我不会那么快怀疑到她身上。”
办公室陷入一阵沉默。
完美犯罪绝不存在,凶手自作聪明,越希望掩盖犯罪痕迹,就越有可能适得其反。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但如何才能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须臾,花崇站起来,嗓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沙哑,“大家先休息……”
“花队!”袁昊突然冲了进来,手里拿着花崇带回来的iPad,因为跑得太急,险些摔跤。
花崇扶住他,“什么事这么急?”
“花队!”袁昊的兴奋难以言表,“你,你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