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破格

“你让李贺给你订张机票,赶紧回去吧。”许时延立在他的面前,迟疑片刻又补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

闻柏意几乎没有迟疑,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到最近通话记录的李贺拨了过去。

“帮我订一张今天回北城的机票。”他声音冷冽地下着指令。

“好的闻总,需要最近一班吗?是您一个人还是……”李贺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被听筒遮住,只有闻柏意能听见。

“什么,商务舱都已经售尽了……这么快……”闻柏意蹙眉,将手机放到了离许时延稍远的一侧。

“不会啊,有的有的。就算没有也可以安排专机来接您的。你把附近最高的大楼坐标发给我……”

“北城机场大雾,很多航班都取消了?行吧,如果有票了再跟我联系。”闻柏意没给李贺任何说话的机会,挂断电话后仰头,略带无辜的对许时延说:“没票了。”

许时延没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也不曾怀疑闻柏意竟然耍这么拙劣的花招,“我先带你去吃饭吧。”

闻柏意合上笔记本缓缓起身,伸手摘了落在许时延发间的枯叶,碾碎在指尖说:“不着急,刚好趁这次的机会,我休个年假。”

许时延有些错愕,“年假”这个词无论是对他还是闻柏意都挺陌生,刚才的亲昵动作让他本能的反感,他不愿意和闻柏意在医院拉扯,只能淡然地说:“先去吃饭吧。”

两人原本一前一后地走着,刚出了医院大门,闻柏意却停住脚步转身,摘了自己的围巾,又一次强势地绕在许时延的脖子上。

许时延眼神直直地看着他,却终于不再把这条围巾也扔在地上,在冷风灌进了脖子带来寒意的时刻,还忍不住拉高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想吃什么?这里比不上北城,可能得委屈闻总了。”许时延语气里的疏离,让两人刚刚升起的一点温度又降了下去。

“你小时候爱吃什么?安城应该有很多特色菜吧?你也很久没回来了……”闻柏意有些心虚,想起不让许时延去年春节回安城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为了这件事许时延在家里足足有半个月没和他说过一个字。

“太久没回来,都忘了安城有什么好吃的了。闻总别挑挑拣拣的了,安城这座小庙本来就放不了您这尊大佛。”

许时延浅浅地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立在这里就是惹人嫌恶的存在,也懒得和他客气,随便走到一家看着脏兮兮的餐馆就走了进去。

医院对面人声嘈杂的小炒菜馆,地面上还有厚厚的油污,许时延回头看闻柏意一眼,见他跟的紧没有半分厌弃的神态,倒是更觉得惊奇。

三菜一汤,两双筷子。

闻柏意吃饭的时候很安静,许时延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两人坐下犹如拼桌的陌生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交流。但闻柏意总时不时的给许时延夹菜,挑着他爱吃的往米饭上推,被扔回去盘里又锲而不舍的加进来。

等放了筷子之后,许时延又催闻柏意回去,闻柏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瓣微动:“不回。”

许时延倒吸了一口气,见闻柏意还在往他碗里夹菜,低喊了一句:“我吃饱了。”

闻柏意动作未停,带着压迫的气势,说:“再吃一碗,你最近瘦太多了。”

许时延自然不肯,招手叫来老板准备买单,老板还没走到跟前,闻柏意的手在桌下滑到许时延的腿上,语气略凶地说:“安城应该不算太开放吧,这么小的地方,要是知道你的伴侣是个男人,应该很快就会传到熟人耳朵里吧。”

许时延右手气得抓起筷子,左手在桌下狠狠地打掉闻柏意的手。老板刚好走过来问:“买单吗?”

许时延还没开口,闻柏意指了指桌上的菜,挑着许时延爱吃的说:“这几盘再来一份。”

结账之后许时延毫不犹豫地领着闻柏意,打车先去了安城最高级的百货大楼,一路奔着五楼的儿童区专柜就往上走。

闻柏意也不问他干什么,只是紧跟在后面,看着许时延一本正经地和销售咨询,最后买了一个小天才手表系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看,长续航,GPS定位智能手表。你把手机给她,她给你装个家长监控的APP。24小时移动位置实时更新,我绝对跑不了。”许时延一本正经地说道。

“阿延……我不是这个意思……”闻柏意露出一丝苦笑,“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在安城有危险……”

“什么危险?”许时延微眯双眼,直视闻柏意的眼睛。

闻柏意却收回了目光,低下头认真地解了手表放回柜台,给服务员说了声抱歉,反手握着许时延的手腕把他拖到四楼。

四楼是卖男装精品,闻柏意看着那些低档品牌皱眉,却也没办法的挑了几件。他和许时延走的太急,换洗的衣服都没准备,等会儿还打算去三楼家居馆挑两套材质舒服的睡衣。

“闻柏意,别折腾了,我不需要你留在这里。你到底有没有弄懂,对我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你。只要能离你远远的,我一定会一生平安的。”许时延有些烦了,两个人一起逛男装的画面太过诡异,在这七年之中也是少有。

“阿延。有些真话我说出来,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别人说的假话你倒是记挂了七年。如果不是晏陈行……”闻柏意的手指拨弄着衣架上的衣钩,带着倦意的语气轻声说着:“我们这七年本来可以不必这么难看的。”

“和别人没关系。你现在不愿意放我走,不过是不想输给晏陈行。但你放心,我已经明确的拒绝过他了,他也已经放下了。我们三个人,合该好聚好散,给彼此留点余地。”许时延微仰着头,眼里的锐气闪耀。

“来试试这件……”闻柏意置若罔闻,又挑了一件米咖色衬衫放到许时延面前,自说自话道:“我记得你喜欢这个颜色,衬得你皮肤白。”

“闻柏意!”许时延瞪了他一眼。

“你说分手,我没同意,这样就做不得数。而且我们在一起七年,你爷爷现在还躺着医院里,哪怕作为普通朋友也有陪着你的资格。阿延,我实在是不想再逼你,可如果你一直拒绝的话,我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拜访爷爷了。”

闻柏意晃了晃手中的衬衫,眉宇之间皆是冷色,仿佛撕开了片刻之前的温柔伪装。

许时延被他吓到,夺了衬衫之后怒骂了一句:“卑鄙。”

等他走进衣帽间试穿,闻柏意站到镜子前,看着双眼通红疲惫不堪的自己,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一声,说:“我也觉得我很卑鄙。”

闻柏意执意留下,许时延也没办法,只是再三警告他不能再跟到医院,就近找了一间酒店安排他住下。闻柏意不敢把兔子逼得太紧,只能敷衍的答应,在许时延离开的时候又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许时延是在半夜才发现闻柏意跟来的,他把辛劳了很多天的许泽叔换回了家,自己躺在狭小的陪护床上辗转难眠。

失眠的症状本来就很严重,这次闻柏意跟着回来,他也不敢带上药。医院的病房里又总是有此起彼伏的声音,许时延躺在陪护床上虽然紧闭着眼,却两个小时后都没有睡着。

在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的第一时间,许时延就敏锐的捕捉到了脚步声。他原本就侧躺靠着墙的那面,等那人给他披上一张柔软的毯子时,只一个转身就和半蹲在地上的闻柏意四目相对。

闻柏意没想到许时延醒着,第一时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但又被他的沉静克制给压住。

他伸出手指在唇边竖着,轻声的“嘘”了一下,指了指病床上的许彦国,掌心朝下两根手指前后动了动,示意自己马上就离开。

许时延的手抓着那张绒毛毯子,看着闻柏意如来时般无声的退了出去,时间短暂到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第二天早上许泽来送饭,看到多了一张绒毯时,乐呵呵地问:“啥时候买的啊,你别说,医院这暖气就是跟不上,我本来还说今天从屋里给你带床羽绒被呢!”

许时延答不上来,刚好护士进来给许彦国挂水,他快步走上去把病床摇高,扶着爷爷坐直了身子,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但许彦国枯瘦的手指却突然抓着他的手腕,用两根手指掐了一圈维度,又把自己削瘦的手和他的对比,严厉地说:“快瘦的跟爷爷一样了,年纪轻轻的气数像个糟老头子。人家常说,孩子还是不要太出息的好,太出息了就是国家的了。”

许时延任由爷爷抓着他的手,低垂眼眉乖顺地解释道:“最近工作太忙了,项目进入培育期,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爷爷忽然翻过他的手掌,用指尖顺着他掌心的纹路画着,将三条线都顺了一遍后说:“看看我家大孙子,这事业线多直溜啊,生命线比我的还深长,是个有福气的娃。”

许时延笑了笑,给许彦国的背后垫了个枕头,示意他躺着再说话。

“就是这爱情线差了点,乱七八糟有五六个破格。这点随了你爸,他当初非得和你妈谈恋爱,腿都差点被我打折了……”

许时延疑惑地转头,诧异于许彦国竟然在他面前主动提起他的父母。许彦国却没察觉到许时延的异常,滔滔不绝地讲着儿子二十多岁时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后连和许时延的母亲结婚都是从家里偷的结婚证。

许时延听得出神,眼眶有些湿润,用手背轻轻擦掉,低头说了句:“这么一听,我确实随我爸。”

许彦国忽然抬头,摸了摸许时延的头,说:“以前想不明白,你妈怎么有勇气死,没勇气活,还能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这几年我跟着来馆里的老瞎子学了点周易,突然算明白了。你爸是她命里的劫数,她躲不过去,只能认命。”

许彦国又抓起许时延的手,指着那根上下起伏的爱情线说:“你看你的,上下起伏却又绵延深厚,你这孩子得步你爸的后程,吃够了苦头才能走到最后啊。”

许时延盯着那根掌纹愣了一下,轻轻抽回手,说:“社会主义的科学家不信封建迷信。”

许彦国翻了个白眼吹了吹胡子,又闲不住的朝许泽招招手,说:“过来过来,大爸给你算个!”

许泽躲到窗边,扬声朝着许时延喊话:“你别信他的,这老头子学艺不精,上回非算出来说我要离婚,命里还有三个孩子!你婶婶把我一顿削!我特么都结扎十几年了,我去哪儿找人再生一个!”

许彦国梗着脖子坐起来,指着许泽说:“你别不信,你命里自带的!你肯定有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私生子,还三皇子呢!你别给小延瞎算了,合着他不敢轻易谈恋爱,你活到一百岁也看不到重孙子啊!”

“你别不信啊,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年轻的时候那什么什么……”

许时延听着两人对嘴,看着许彦国日渐恢复的红润气色,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因着这份好心情,走出病房看到闻柏意站在那里的时候也没那么生气了,医院的窗户透进来的光落在这人身上,偏棕的发色被阳光晒得更倾向于暖阳的色调。闻柏意继承了母亲不老的基因,这七年里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完美的黄金分割比例,只是因为步入社会后多了几分沉稳,眉眼之中皆染锋芒。

两人并肩往医院外走,许时延竟还破天荒的问了他一句:“你算过命吗?”

闻柏意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信这个。”

许时延凝视着他,眼中微微含光说:“我信,所有的安排,都是命。”——

闻柏意:原来追妻火葬场只是打火机的火。

许时延: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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