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眠
雪团才三个月大,却极通人性,辨得清这屋子里住的另一个男人不喜欢自己,整日里就窝在许时延的房间不肯出来。
但只要许时延回来,就狗仗人势的满客厅里蹦跶,有时候还会放肆地跳到沙发上,钻进抱枕堆里只露出一双葡萄圆的黑眼珠。
因为许时延的担保,洛城进景逸的事情很是顺利,老胡和他相处几天,除了腹诽几句他脾气古怪,倒盛赞了他在专业学科上的扎实。
景逸引进人才的事情也提上议程,许时延作为项目负责人和高管开了几次会议,给出的名单里里第一位就是那个神秘的Mr.GK。
散会之后,金博士留住许时延,两人一起往无菌实验室走。
“你家里的事都解决好了?”金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笑眼。他摘了一件白色褂子递给许时延,从衣帽格子里取了两双新的手套。“我听说小闻总脱离闻氏企业后,人已经不在北城了。”
许时延鲜少得知闻柏意的消息,倒也不生反感,问:“他去哪儿了?”
“只听说去了美国,多得我就不知道了。”金博士刷了瞳孔解锁了三重门禁,对跟在后面的许时延说:“刘医生跟我说,你去复诊的情况很不错,看来和他分开对你是一件好事。”
许时延没回答,快步走入实验舱,检查发酵培养罐上的数值,核对挂在旁边的周期指数表后问:“这一批的菌株培育率预估值是多少?老胡说提高了三个点,能达到75%吗,老师?”
金博士对着电脑核查复述数据:“温度24°,PH值23.3,气体流量用公式Q4.44F*((p2-p1)/ρ)0.5计算。如果按电脑的推演代码来看,确实有希望。”
“这批菌株是老胡在盯?”许时延有些不放心,“他现在的组里有哪些人,信得过吗?”
金博士沉思片刻,说:“都是在所里七八年的老人了,知根知底的。只除了……除了老胡的新助手……”
许时延侧身,看着金博士问:“是新来的?”
“是洛城。”金博士反问道:“信得过吗?”
许时延愣了一下,重新坐回到电脑前面,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敲击,在几个关键数据上进行了微调测试,最终得到一个高于75的百分值。他轻舒了一口气,往后仰躺靠在椅背上,才顾得上回答金博士的问题。
“别让他接触任何核心数据,再观察观察。”许时延捏了下眉心,带着疲惫的说。
许时延回到家,洛城不在,雪团从沙发底下滚过来,咬着他的拖鞋开始欢腾。他蹲下身子把雪团抱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牛奶,晃了晃盒子问:“想喝吗?”
雪团“汪”了一声,松开了嘴里的拖鞋。
他往狗盆里倒了小半盒牛奶,听到桌上的手机响了短促的信息音,起身拿过手机点开了那个萨摩耶头像的对话框。
“你说雪团最近爱咬你的拖鞋,是因为萨摩耶三个月左右可能会换牙。这时候小狗的牙龈会很痒,需要在家里咬硬的东西来缓解疼痛。”
“建议给雪团提供一些咬胶玩具,或者是特殊的磨牙零食。否则它可能还会对你家的沙发下手了。”
许时延回的简单,只有一句:“谢谢周医生。”
那边却无比热情,发了七八张咬胶玩具的照片过来,说:“这些是诊所现在有的,你要的话可以过来选,也可以叫闪送给你送到家里。”
许时延把手机放到雪团面前,一张张地翻给他看,温言细语地问:“雪团要不要玩具呀?”
雪团低头喝奶,胡须上挂着奶泡子,看起来又憨又呆。根本没工夫搭理主人,许时延也就没顾得上回信息。
闻柏意守着手机不停的翻看,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起。李贺汇报完今天在第五大道的行程安排,见闻柏意半天没吱声,提醒道:“闻总?”
闻柏意心里急躁,挑眉轻哼:“你说,许时延在干嘛,怎么还不回我?是不是那个叫洛城的在陪他聊天,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我们还要在美国待多久,帮我把行程改紧凑些,尽快回国!”
李贺哂然一笑,说:“其实许先生原本就不怎么爱发信息。”
闻柏意有些惊诧,翻了翻他和许时延之间的聊天记录,“那是你不了解许时延,他以前就算出门在路边看到一朵花开了,都会发信息给我看。”
李贺见闻柏意还没想明白,点了几句:“那你可以翻翻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和你分享他的日常了。”
闻柏意翻记录的手指顿住了,停在屏幕之上轻轻往下滑,神色越发凝重,最后锁屏了手机扔到一旁,面色阴郁地点燃了一根烟送到他的嘴边。
“其实闻总,当时那只萨摩耶偷溜出去被车撞死是一场意外,你为什么要瞒着许先生呢?”李贺轻声问道。
闻柏意深深吸了一口烟,眼神黯淡地说:“那条狗他养了两年,如果知道狗死了,他会难过的。”
“您陪他演寻狗的这么一场戏,就是为了让他有个念想?狗是丢了,丢了就还活着?”
“许时延畏惧死亡。他不怕自己死,可他怕他身边的任何一个生命消失。家里养的金鱼死了两条,他盯着那个鱼缸都消沉了好几天,更何况是雪团。”
“可闻总……许先生并不知道您怕狗。他一直以为您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李贺为闻柏意换了一个烟缸,又往里面倒了一些清水。
闻柏意把烟头灭在水中,又看了一眼还没收到消息的手机,自嘲地说:“这些天,我想清楚了一件事儿。”
闻柏意又点开了对话框,翻看两人一起的聊天记录,把许时延发来的图全部保存到相册,“我和许时延走到这步,是因为我一直在用我的方式爱他。”
“可现在证明这样是行不通的。”他切换了另一个账号,看到没有新消息提示,心里的失落越来越大。
“那您现在为了接近许先生,扮演兽医这样的角色,还要不停的查阅养狗知识……”李贺无法理解闻柏意的做法,甚至觉得这样的他有些可怜。“许先生知道这个账号下面是你,未必会觉得感动……”
“李贺。我但凡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干这样的蠢事……”闻柏意自嘲一笑,把手机装进包里,打开最新的数据报表说:“挺晚的了,把这组数据对完就休息吧。”
凌晨两点,手机短信进来后,屏幕亮起了白色的光,黑暗的屋子里也有了微弱的光芒。闻柏意几乎在第一时间翻起身,点开许时延的头像,查看他发来的短信。
“刚洗完澡,这些玩具看起来都不错,哪天下班我到店里来挑吧。”
“你怎么还没睡?”下意识地发完这条,闻柏意就点了撤回。
偏偏许时延看到了,回了一句“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到你了。我怕醒了忘了回复你。”
“没事,我刚好也没睡。追剧追得太晚了。”闻柏意小心翼翼地模仿着他人的口吻。
“我以为周医生也跟我一样,习惯性失眠。”许时延在床上翻了个身,听见雪团窝在他的床边小小的鼾声,心里竟觉得安稳几分。
“许先生经常失眠?什么时候开始的?”对面的口吻像是一个犯了职业病的医生,对每一位病人关怀备至。许时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一个兽医。
“前年吧,去年年底开始吃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只是有些时候……药也治不好我。”
对面停了足足半分钟,才发来信息,“找最好的医生。”
许时延毫无困意,难得有一个人能在深夜两点陪他聊天,他也就不去细究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
“不是医生的问题,是病人自己。”许时延蒙在被子里,借着微弱的屏幕光打字。“是我自己不想睡着,因为我控制不了我的梦境。”
“控制梦境?”
“是的。会出现需要遗忘的人,和本该遗忘的事情。会在梦里把经历过的痛苦反反复复的重演,直到你筋疲力尽的醒来,才能摆脱梦魇。”
闻柏意看着这些字发冷,心里的悔意更是溢满了胸腔。
“你每晚都会做噩梦?持续一年多?”
“那倒也没有,也有过好梦。只是太少太少了,反而会让我更难过。”许时延忽然想起,在相册里翻了一张雪团今天的照片,发给了对方。“聊点开心的吧,雪团这个星期又胖了半斤,它会不会长得太快了。我之前也养过这个品种的狗,没有它的增重这么快。”
闻柏意看着那只蠢萌的小狗,心里的排斥感尤在,却还是把图片保存到手机里,一本正经地回答:“三月龄萨摩耶体重大概在7.5公斤左右,肩高大概在40cm左右。在这个范围内上下浮动一斤都是正常的。”
许时延拍雪团的照片,难免会有洛城入镜,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已经让闻柏意心气浮躁。偏偏又是敢怒不敢言,心里只盘算着怎么把这个莫名其妙的亲戚弄出许时延的房子。
闻柏意又陪他聊到凌晨三点,直到确定许时延不会再回复,才恋恋不舍地关了手机。
他开始不断回忆这一年中许时延的异常,越来越多的端倪浮出水面后,闻柏意越发觉得许时延的离开并不是一时起意。
它是积累了七年的火山,在某一个寂静凌晨喷涌而出,滚烫又热烈的把所有情谊都烧成灰烬——
闻柏意:我可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