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狼群

新疆的公路,就像是一条看不完的流动电影,定格的每一帧皆可入画。巍峨的天山之下,九曲十八弯的盘子沟像穿入云间的蝮蛇,横卧其间左右都是悬崖峭壁。

因着担心会有山石滚落,走这样的盘山公路不能有迟疑,闻柏意担心许时延害怕,下意识地说:“别怕,相信我。”

许时延托着腮靠在车窗玻璃,看翻滚的云雾中藏着的巍巍青山,神态轻松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掉下去就一起死。”

明明这话不该有旖旎,闻柏意手心却紧张地渗出了汗,他全神贯注开车时没察觉,许时延透过车窗,其实一直是在看他的倒影。

许时延又开始想,闻柏意去新疆待了两个月是哪一年的事。

好像是2018年,那一年霍金去世,他的爱慕者金博士给研究所放了七天的假期为偶像表达哀思。

突如其来的长假砸到许时延头上,他却只闷在家里看书睡觉,哪儿也没安排。

闻柏意到家吩咐许时延帮他收拾出差的行李,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让许时延也跟着去。

许时延正在熨烫着闻柏意的衬衣,语气清淡地说:“我跟着你去算什么?怎么跟别人介绍我,被你包养几年的小情人?”

闻柏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说:“说男朋友不行吗,非得自己作践自己。”

“我不去,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哪儿也不想去。”许时延笑了笑,把衬衣摘下来折好放进行李箱的夹层里,又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没拆封的避孕套放了进去。

闻柏意看到之后勃然大怒,拉着箱子出了门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回来的时候也没见着消气,只是言辞淡漠地在起飞之前给许时延打了个电话,非得要他来接机。

原来是去的新疆。

天险公路平稳驶过之后,山的背面是大朵大朵的火烧云,与落日余晖遥相呼应之中,金光乍现裂出云层的缝隙。

闻柏意忽然开口,说:“那时候在新疆待了两个多月,你一次电话也没给我打过。”

许时延被翻旧账,莫名有几分心虚,移开目光说:“每天都有接到你查岗的视频,有什么好打的?”

“我每天都在等。”醇厚的声线中透着一股悲凉,明明直视前方认真的在开车,许时延却有一种被人凝视的不自在感。“每天等到晚上八点,因为没有接到才会打给你……”

车内的空间太过狭窄,许时延没办法延续这种气氛,他摇下了车窗,猛烈的风灌了进来,吹得他迷上了眼睛,风声压过了许时延的低语。

他说:“新疆的八点,天还没黑,可北城黑了。”

八点十五分,新疆天空依旧大亮,越野车开始驶入荒漠区,独特的风蚀坑地貌想画卷一样摊开在他们眼前。

“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北疆夜里会有狼群出没。”闻柏意看了一眼导航指示,绿色的小点在不断闪烁。“按照地图导航,十公里后会有一个休息驿站,天亮之前不能再往沙漠里走了。”

“我们换着开就行,在车里还算安全。晏陈书被这么丢在荒漠里,遇到袭击的几率比我们大多了。”

闻柏意眉头皱起,反驳的话已经溜到嘴边,却硬生生吞了进去,轻声说了句:“好,听你的。”

“要不现在就换我吧,你开挺久的了……”许时延开始试探闻柏意。

“不用。”试探失败,还是那个强横霸道的闻柏意。

车子在十点左右驶过休息站,夜色终于沉沉地落了下来。星子像是洒在黑色丝绒上面的白糖,夜空的盛宴是大美北疆最珍贵的馈赠。

谢忱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人找到了。

车停在了路边,搜寻的队伍都在此刻得到了撤回或者原地修整的通知。闻柏意把头埋在方向盘上长久的沉默,高达5个小时的驾驶让他的身心都疲惫不堪。

晏陈行给许时延打了个电话,几分钟里竟然全是骂谭森的讯息。谭森在电话那头闷声笑着,两人在狭小的车里为了抢手机又扭打在了一块。

许时延给谢忱发了条信息,询问晏陈书的具体情况,谢忱迟迟未回。

再抬起头时,闻柏意的眼睛里都是猩红的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的问:“要开回去吗?”

许时延摇摇头,调出导航指着那个小绿点说:“回休息站的旅馆住一宿吧。”

闻柏意刚想发动车子,车钥匙被许时延伸手一拔,他利落地从副驾驶位上下去,绕着车头走了一圈瞧着窗户,说:“换我来开。”

闻柏意仰头看着许时延,被他凌厉的气势惊住,几秒之后才迟钝地解开安全带,说:“好。”

两人换了个位置后,闻柏意反倒比开车的时候更加的安静。在北城的时候出入都有司机,这还是第一次坐在许时延副驾的位置上。

他看着许时延侧脸的目光太过肆意,几乎把贪恋和爱欲都挂在了脸上。许时延被他盯得不自在,却偏偏知道拿这人无计可施,脸颊已经开始发烫,连耳朵尖都跟着红了。

离旅馆还有不到十公里的地方,许时延猛地踩了刹车。闻柏意不解地看向他,顺着许时延的目光看到了他停车的原因。

吉普车的大灯照射之下,那一双双蓝色的眼睛像是反射着光,公路中间出现的狼群聚成一堆,和这辆庞然大物僵持在公路的中间。

许时延觉得有些棘手,其实把油门踩到最大是能够直接撞出一条血路。但万物皆有灵性,他并不想在新疆造一些杀孽。

“怎么办?”他冷静地问,顺手关掉了车灯,想等待狼群过境。车内也无光,他看不清楚闻柏意的脸,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

“是等,还是绕过去?”公路太过狭窄,右侧又是悬崖峭壁,绕过去实在是冒险,许时延心里开始计算着每一种方案的可行性,想从其中得到一个最优解。

闻柏意依旧没有回答他,两人离得极近,许时延的右手从挂挡器移开时碰到他的手背,才发现闻柏意竟然不受控制的在发抖。

许时延很是错愕,印象之中闻柏意从没有害怕的东西,他甚至还考过高空跳伞的执照,不像个贪生怕死的人。

许时延当下做了决定,方向盘打死,几乎是贴着右侧的山壁疾驰。狼群被猛然打开的大灯惊到,又被许时延按响的喇叭声吓得往左闪躲。

狼群露出一个口子,许时延提到最高时速猛冲过去,车轮边的砂石承不住力滚落下去,他几乎是用赌命的方式突出重围。

迅速反应的头狼在他们闯过去后猛追其后,生死时速之际,许时延却还分出心神安抚闻柏意,“它追不上的,头狼的爆发时速是57到60公里,三分钟左右就能把它们甩开!”

狼嚎声音越来越远,许时延背上的汗已经打湿了衣裳,他侧目看着一直没出声的闻柏意,整个人脸色苍白地贴在座椅靠背上,双手掐着自己的大腿,手背上的青筋嶙峋呼之欲出。

许时延忽然想起一件事,闻柏意从新疆待了两个月回来,雪团刚好长到半岁,他推着行李箱进屋时被雪团扑过来时,露出的惊惧表情也和现在一样。

他们因为雪团爆发过无数次的争吵,每次闻柏意来找许时延,都必须把狗锁在阳台上。许时延从没细究这里面的原因,今天却突然重合在了一起。

直到旅馆越来越近,闻柏意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他失神的双目开始聚焦之后,才缓缓转过头迟钝地问:“你刚刚问我什么?”

许时延摇摇头,说:“没事。”

办入住之前,谢忱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时延把身份证递给前台后转身走到外面。前台抬头问了一句:“一个标间吗?”

闻柏意看了一眼许时延的背影,思忖片刻,说:“算了,两个单间吧。”

谢忱问许时延的情况,得知他们不得不留在外面共住一夜,歉疚地说:“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们帮忙,等回北城以后我再好好谢你。”

“晏陈书怎么样,没受伤吧?”许时延关切问道。

“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变傻了……”谢忱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自嘲地说:“八成是装的,他惯用这招,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

许时延听出谢忱的低沉,安慰道:“他毕竟还小,你多担待点。”

“晏陈行在赶过来的路上,等见着面了我交给他哥就完事了。”谢忱吐了个烟圈,看着远处那个因为一会儿功夫没见着他就跑出来又哭又喊的晏陈书,脚步却不自主地朝小傻子靠近。“你今晚上住的时候当心,别让闻柏意占了便宜。”

许时延笑了笑,在挂断之前极小声地说:“不会的,他好像不太一样了……”

闻柏意恰好走出来寻许时延,把其中一张房卡递到他手中,说:“2301,我住你对面,有事的话直接敲我房门。”——

闻总害怕的原因,后面会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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