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U盘
许时延手心微汗,面上却带着清风霁月的笑意,“您是柏意的外公,就是我的长辈。我对您有敬畏之心和尊敬之情,但谈不上一个怕字。”
宋定邦放下笔,踱步到桌侧,“会写字吗?写一手给我瞧瞧。”
许时延微愣,但已经站到案前,挑了一只兔肩紫毫笔沾了半墨,铺平宣纸写了一首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的字是许彦国五岁开始教的,一手草书写得无人不赞叹,宋定邦眼里难藏赞许之色,只能绕到他身后避免和许时延的对视。
这孩子好到让他挑不出毛病,只可惜是个男人。
“字里看人,你家里把你教养得很好。”宋定邦刚坐下,秘书做进来为他换一壶新茶后退了出去,余光还扫了一眼许时延。“我喜欢和聪明人讲话,这会节省我的很多时间。你是个聪明孩子,接下来我讲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许时延应了一声,绷直肩膀双手垂平坐在宋定邦的面前,听着他讲:“柏意之前答应商业联姻,是因为我发现他和你的关系。他不是向她的父母妥协,而是向我妥协。”
“不管我喜不喜欢他的父亲,这孩子毕竟还是留着我的骨血。你们这种感情,在我这里都是不能走明路的。”
许时延抬眸,看了宋定邦一眼,“您的意思是……?”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儿太多了。男人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我今天特意叫你来瞧瞧,也是先看看你合不合我的眼。”
宋定邦话留了一半,抿了口茶,余光越过许时延的肩头看向庭院入口站着的一人。
“要让我认下你们这种关系,也不是不行。我既成全了你们,也有一个事儿需要你们来成全我。”
许时延顺着宋定邦的目光回望,看到宋定邦视线凝聚处,是闻柏意找了快半个月的洛城。那人一脸乖觉的模样,犹如二人初相识时般无害,手上依旧带着一双白色手套,站着逆光之处朝他们颔首示意。
“这个洛城来历不明,又巧舌如簧,老先生不要被他诓骗了。”许时延心中涌出百般猜测,依旧镇定自若地问。
“闻家寻子的消息你应该有所耳闻,这件事也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病。前些日子寻着了,却听说和柏意有些罅隙,所以我才让你来从中调和一下。”宋定邦朝着洛城的方向招手,示意他走过来,目光如炬地落在许时延的身上。
“人老了,就见不得子孙流落在外。孩子之间小打小闹的误会,在我眼里算不得什么。他对闻家有怨恨,做了些不理智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洛城走到亭子里,端起茶壶为宋定邦续上,“外公喝茶。”
又斟了一杯落在许时延的面前,“许哥喝茶。”
许时延捏着茶盏,脑中飞速转动之后,开口说道:“宋家认他,闻家也认他,又何必在意闻柏意是怎么想的?”
洛城耸肩笑了笑,“哥哥的人实在是厉害,这些天扣了我底下不少的兄弟。许哥的事情既然已经有外公出面解决了,不知道哥哥这边能不能把他们给放了。我给两位赔礼道歉,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我做不了他的主,他人就在外面,何必还从我这里绕个弯子。”许时延冷冷回道。
宋定邦大笑出声,“你做得了。我这个孙子未必听他父母的话,但你的话却是管用的。”
许时延转身面向洛城,掷地有声地问,“柏意说他的弟弟早就死了,你先是冒充我的亲戚,又冒充GK,这第三个身份如何让人信服?”
“冒充许哥的亲戚,只是好奇想接近哥哥喜欢的人。至于GK,我都不知道他是谁,何谈借用身份一说。我和母亲的DNA比对报告已经给外公看过了,如果你们还是不信,也可以采取我和哥哥的进行比对。”
“你真的是闻澜叶吗?”许时延又问。
“只有我是闻澜叶,我之前所做的种种才解释得通。许哥,如果我真的是坏人,怎么会留在你身边这么久却不动手。你们两个在美国被人掳走,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宋定邦见他二人争得焦灼,敲了敲桌面,厉声喝到:“够了!小许,你既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选才是对你最好的。你一直心心念念想完成的科研项目,只有我帮你,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回去继续接手。”
洛城退到宋定邦的身后,双手娴熟地落在老人的肩膀上轻重有度的揉捏,低语道:“外公别动气,许哥是最聪明不过的了。”
许时延没出声,黝黑的双眸盯着眼前这诡谲的一幕,宋定邦招手叫来了秘书,去把闻柏意也请到凉亭之中。
闻柏意原本就在庭院外等着,许时延被叫进去后他一直焦灼难耐,其间甚至还给宋惠然去了一个电话,询问她是否知道外公召见许时延的事。
宋惠然在电话中语焉不详,甚至还讥讽闻柏意几句,说他为了一个男人迷了心智,自然会有长辈来替她管教儿子。
电话挂了没多久,秘书走出来说老先生召他进去,他刚一跨过拱门就看到了站在宋定邦身后的俊美少年。
闻柏意与许时延对看一眼,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把他挡在自己身后,冷着声地问:“外公可知道您背后这人是谁?”
宋定邦瞧着闻柏意愠怒的面色,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却对着许时延直直问道:“小许,你来告诉柏意,这人是谁?”
许时延的手垂在身后,指甲扣进掌心的皮肉,肩膀微微颤抖,“他是……闻家失散多年的次子,闻澜叶。”
闻柏意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许时延低垂眼眸,目光落在地上不敢与他交织。“阿延,你在说什么?”
“他是闻澜叶,是你的弟弟。”许时延喉间苦涩,用尽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我说过,我弟弟早就死了……为何连你也不信我……”闻柏意回过头,看着站在宋定邦身后一脸笑意的洛城,指着那人怒骂:“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得逞吗!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蛊惑了我的家人,又用什么逼着许时延也站到你这边,但我会证明,你不可能是闻澜叶!闻澜叶当年惨死在我面前,尸骨无存,你不可能是他!”
洛城略一低头,再抬头时眼睛里鞠满了泪水,委屈又无助地喊了一声:“哥哥……”
闻柏意见多了他伪装的这一面,更觉恶心难忍,脱口吼了一句,“别瞎叫,我弟早死了……”
“够了!”宋定邦抓起桌上的纸镇扔了过来,许时延反应迅捷地把闻柏意往右推,坚硬的纸镇砸在石板上碎成了好几块。“还想闹得不够是吧!我还有几年就退了,谁也别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生事儿!”
“外公……”闻柏意寻回理智,站定身形喊了一声。
“外公……”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偏偏洛城动作更快,扶着宋定邦的胳膊搀他坐下,倒比闻柏意还更像个贤孙。
闻柏意赤红了眼瞪着洛城,许时延站过来想牵他的手让他冷静,却被他狠狠地甩开。
宋定邦吩咐秘书送他们出去,洛城慢了几步也跟了上来,闻柏意一甩车门坐了上去,偏偏许时延却被缠住只得立在车门边听他多说几句。
他眼中水光尤在,眼尾下垂做出一贯委屈的样子,“许哥,我知道你不会信我。可研究所的数据不是我偷走的,是项目组的王未让我帮他拷些资料。说是你在美国本人冤枉了,需要这些证据替你辩白。谁知道他拿着数据人却跑了……”
许时延目光一冷,嘴角弯起笑意,“你倒是被冤枉的,既然如此,怎么不跟警察解释,反倒躲到宋老先生这里。”
“没抓到王未之前,没人会信我说的话……许哥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去害你……”洛城伸出手,摊开的手掌中有一枚黑色的U盘,“数据我这里还有一个备份,许哥你先拿去。”
许时延接过U盘,余光看到闻柏意怒气更甚,冲着洛城点了点头说:“行,我知道了。那就等抓到王未,再来洗脱你的嫌疑吧。”
两人直到上车都没说上一句话,司机不时透着后视镜往后看,只看到闻柏意沉着一张脸不愿意去搭理许时延。
许时延也不急于一时,这种混乱的场面被他揉碎了一点点的重新组合。他自然是相信闻柏意的,只是那种局面下,他们想要全身而退只能选择顺从的方式。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和闻柏意之间刻在骨头缝里的一个词,就是“相信”。
闻柏意的情绪也逐渐沉淀,眼中寻回一丝清明,又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不便明说,索性维持着高冷的姿态拒绝交流。
等到了家,许时延从背后贴上来,头靠在闻柏意的肩头,轻声地说:“没有不信你,我知道他不是闻澜叶。”
闻柏意回过身,把人拥在怀中,为了那一刻的震怒感到歉疚,微凉的唇落在许时延的额头上,“别人不信我没关系,但你不能。”
“你父母那边,洛城应该也是许了什么好处的。”他侧耳能听到闻柏意的心跳,慌乱的跳动因为许时延的安抚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节奏。许时延把双手环在闻柏意的腰间,维持着相拥的姿势继续分析。
“前几天安和集团和闻氏签了一笔15亿的大单,闻氏的股票已经连续三天涨停板。他竟然能调动魏先则为他办事……”
“这更坐实了,他在那个团伙里的地位不低。外公这样精明的人,怎么就被他给蛊惑了?”
“他和你母亲做了DNA比对,你外公现在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连他盗取信息的事也打算帮他善后。”
“我妈已经找了闻澜叶十几年,前阵子她收到的那个电子手表确实是澜叶出事那天戴着的。洛城能挖出这样的线索,伪造一份DNA比对结果根本不是难事。”
“他之前搅动风云,不过是给自己加上合理的动机。这招太险恶,偏偏就能够说服老先生这种疑心重的人。他一开始想要的就是闻家次子的身份……”许时延思及后怕,从泉水厂开始他们就忽视了这个心机叵测的白衣少年。“以前他在暗,我们在明,现在不如顺着他的局往下走,看看哪里才是破局的出口。”
“阿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保护好你。”闻柏意反握着许时延的手,语气恳切地说。
许时延往他怀里一卧,轻声回应:“好。”——
许时延:反正闻柏意很好哄的,先答应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