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去成都?”靳重山停下扫雪的动作,转过身来看斯野。

喀什下雪了,古城许多面向游客的店铺已经关门。

但杂货铺和服装店这样本地人也会逛的小店都还开着。

靳重山一天要在门口扫几回雪,整整齐齐地码在路边。

斯野来的时候还是夏天,行李箱里最厚的衣服不过抓绒冲锋衣。

入秋后虽然网购了几套厚衣,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不如靳重山那些手工棉服穿着舒服。

此时他像往常一样裹着大一号的羊绒棉服,双手揣在袖笼子里。

衣服太大,显得肩膀和脖子耸在一起,整个人像个被冻得可怜巴巴的小老头儿。

“可以吗哥?”但那双眼睛在这样老气横秋的姿势里仍是明亮的,含着期待和紧张。

怕靳重山不同意,又故意夸大了自己的担忧,“我其实有点担心回去了就不行了。”

“嗯?”

“因为你,我才再次想要创作。我的灵感也是你的家乡赋予的。想到要一个人回去参赛,我就觉得……”

说着,斯野忍不住瞥了瞥靳重山,“飞机在成都降落的时候,是不是就是魔法消失的时候?就像《灰姑娘》里面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靳重山将扫把放在墙边,“不会。”

斯野摇头,“但我还是担心。哥,如果你能陪我去,魔法可能就会持续得更久一点。”

靳重山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不用太久的,我们元旦节之后……不,你不想在成都过元旦的话,我们在元旦之前就回来!”

斯野眼里多了一份乞求,“哥,好不好?”

靳重山没什么表情,回屋拿了盒烟。

斯野觉得他大约是在犹豫。

抽完一支烟,靳重山再次打量斯野。

被那道仿佛能看进心里的视线笼罩,斯野下意识想别开目光。

但他忍住了。

别开的话,会显得他心虚。

“确实需要我陪你去?”

问句,却几乎是陈述的口吻。

斯野连忙说:“哥,我知道你想留下来,我本来也做好一个人回去的准备了。但实在是很没有底。”

靳重山淡声道:“嗯。”

斯野努力分辨着这个“嗯”,判断靳重山是去还是不去。

“给我订一张机票。”靳重山想了想又问:“还能买到和你挨着的位置吗?”

斯野脸上的忧虑一扫而空,上前抱住靳重山,“能!”

从靳重山答应,到起飞的那天,斯野在喜悦和不安中度日如年。

既担心中途出现突发情况,靳重山去不成了。

又觉得自己这状态根本不像要参加重要展会的设计师。

他的目的突然从回成都拿奖,宣告“旷野”的斯野回来了。

变成回成都省亲,把俊美的情郎拐回来了。

决定要走,靳重山不在家的时间多起来,又回了一趟塔县,似乎是把离开之后的事安排妥当。

去成都前一夜,斯野兴奋得睡不着,很小心地不让靳重山发现。

但睡到半夜,靳重山在黑暗里将他抱住,“睡不着?”

“啊……”被发现了。

斯野以为靳重山会说:明上午要赶飞机,早点睡。

可靳重山却翻了个身,将他罩在身下,开始吻他。

他太清楚即将发生什么,僵了一瞬,没想到靳重山会用这种方式来治疗他的失眠。

直到天亮,两个人一起失眠。

斯野腰软得支不起来,在床上多懒了一会儿,心道糟糕。

从喀什到成都几乎没有直航,他们买的是经停西安的机票。路程远,耗时长,到成都已是凌晨。

等于这一整天,他要么坐在飞机上,要么在候机厅待着。

腰酸成这样,那儿更不用说,这一路撑得过去吗?

靳重山也太野了,他都求饶了,最后一次靳重山还像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在他耳边说:“你睡不着。”

对对对,都是他的错。

谁让他睡不着呢?

靳重山上楼把橘红色行李箱提下去时,斯野知道不能再懒了。

离开前的早餐,吃的是喀什传统的咸奶茶配烤包子。

靳重山虽说是被斯野连哄带骗求去成都的,但眼里也流露出对这一趟的期待。

“成都早餐吃什么?”

“老一辈喜欢吃豆浆油条包子稀饭,还有在家煮荷包蛋的。”

“你呢?”

“我……”

斯野不好意思说。

其实在来喀什之前他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偶尔吃,也是星姐买来的面包牛奶三明治。

靳重山看穿,“你不吃。”

“我改了!”斯野立即说:“其实成都的早餐很多,整个四川的早餐在成都都能吃到,川南喜欢一大早就吃酸辣粉豆腐脑,辣的豆腐脑,我明天就带你去尝尝!”

靳重山看看他,欲言又止。

斯野:“嗯?”

靳重山:“你不要吃辣的豆腐脑。”

斯野上了飞机才反应过来靳重山话里的意思,脸立马着火。

可是……在四川,哪有那么多不辣的菜吃呢?

飞机越过一座座白雪皑皑的山头,终于穿上云海,看不见地上种种。

斯野很困,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睁眼时发现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肯定是靳重山帮他要的。

偏头一看,靳重山正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是没有尽头的云,初看很漂亮,但很快就会审美疲劳。

斯野只有小时候坐飞机时,才会固执地守着窗边的位置,看到眼睛发酸,被斯宇禁止为止。

靳重山看了多久?

从给自己要了毯子后,就一直在看吗?

怎么这么像第一次坐飞机的小朋友啊。

斯野没有出声,心里却有点乐。

但突然,他想起之前选座位时,他没问靳重山,直接就选了靠过道和中间两个位置。

如果不是想和靳重山挨着,他其实更想选两个靠过道。

个子高的人坐靠过道会舒服一些。

但靳重山看了看,问:“可以改成窗边吗?”

“你想坐窗边?”

“嗯。”

“窗边很挤啊。”

“但可以看外面。”

他把座位改了,却随口笑道:“小朋友才爱看窗外。”

此时在万里高空,斯野忽然意识到,这不会是靳重山第一次坐飞机吧?

靳重山是家境殷实的“少爷”,哪里都有房有车,斯野下意识就以为他肯定坐过飞机。

而且刚才过安检时,靳重山也不像第一次的样子。

他睡着了,靳重山还知道找空乘要毯子。

但如果不是第一次坐飞机,怎么会看那么久的云?

细心想来,靳重山没坐过飞机其实有迹可循。

夏天还未结束时,斯野想让靳重山带自己上独库公路。

靳重山没答应。

原因仅仅是独库公路的另一端在独山子,那里已经是北疆了。

靳重山出生在帕米尔高原,成长在喀喇昆仑,成年后来到喀什,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许就是独库公路的南端,库车。

往来这些地方,有车就行,甚至不用乘火车。

所以靳重山从未坐过飞机。

靳重山是守卫着这方土地的雄鹰和山神,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它们。

翱翔的雄鹰,竟然没有飞到天山的另一边去看看。

现在,却被他带去了更远的四川盆地。

斯野心中阵阵发涩,被汹涌的情绪填得满涨。

靳重山终于发现有一道炙热的视线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转身和斯野目光相接。

斯野就着被子,投进靳重山怀里。

靳重山在他近乎莫名的举动里懵了下,“你……晕机?”

斯野用力摇头。

他这种各大航空公司的常客怎么可能晕机?

倒是靳重山,一定背着他做足了头一次坐飞机的功课,才会那么像一个熟客。

才会说出晕机这种乘机指南里常见,却很不口语的词。

可是那小朋友一般的举动,却将靳重山出卖了。

斯野抬起头,“哥,你是不是第一次坐飞机?”

靳重山眼底难得地浮现出惊讶。

“是我把你拐走了。”斯野既开心,又有种说不出的心疼,“你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为了陪我。”

靳重山那一丝惊讶像漂在水面的浮萍,安静地沉下去。

“哥,我会一心一意地爱你,永远爱你。”

斯野在高高的云海之上,说着发自肺腑的誓言,甚至没有经过多余的思考。

这一刻,他无比笃定,自己会像雄鹰和山神守护高原一样,守护着靳重山。

他们一定可以长长久久。

靳重山眨了下眼,本来逆着光的灰蓝色眸子闪过淡淡的光彩。

里面是清晰的,斯野的倒影。

就像天晴时,慕士塔格峰将身影投入喀拉库里湖,喀拉库里湖拥抱着自己的雪峰。

斯野清楚感受到了靳重山此刻的愉快。

航班经停西安,斯野带靳重山去吃陕西名小吃。

喀什和西安都属于西北,以面食为主,风味虽然有不小差异,但整体还算一致。

靳重山吃完后没有太大反应,显然很习惯,没被惊艳到。

“到成都就彻底不一样了。”斯野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准备认真做笔记,“哥,你最想吃什么?我一样一样带你去吃。”

靳重山说:“到成都都半夜了。”

“半夜算什么,你不是看视频了吗?凌晨四点老妈蹄花还满座。”

靳重山点点头,一边刷视频一边认真思考。

斯野撑着下巴看他,着迷于他看似无所谓,却专注对待自己问题的模样。

不久,靳重山放下手机。

斯野坐直,“想好了?”

“想吃厕所串串。”

“……啊?”

斯野没想到靳重山挑了半天,居然选了这个。

“为,为什么?”

快到上机的时间了,靳重山起身推行李箱。

“我陪你吃了厕所串串,你就陪我吃螺蛳粉。”

斯野怔在当场。

这个人,对逼他吃螺蛳粉到底有多执着!

但很快,斯野就在靳重山眼角流露的笑意中发现,自己又被逗了。

作者有话说:

厕所串串换螺蛳粉在16章,明天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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