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手机里挤满快递的取件码,最早一个已到被退回的时限。
菜鸟驿站的老板打来电话,问需不需要提供上门服务。
二十多个,本来一个一块钱,一起拉上来,五折再抹个零,只收十块。
斯野躺在床上,冬天难得一见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喂?要不要送给个声儿?”
斯野坐起来,嗓子因为宿醉沙哑,“不用,等会儿来取。”
老板有点暴躁:“要取就赶快!也不看看堆多少天了,我都没收你超时费!”
“行,这就来。”
“啧,十块钱都舍不得……”
老板骂骂咧咧挂断电话。
斯野又坐了会儿,脑中什么都没有。
这阵子他时常是这种状态,什么都不去想,避免回忆到和靳重山在一起的点滴。
好像这样就可以免于伤心。
他似乎做得很成功。
元旦假期,他将自己关在家里,谁也没见。
刚和斯宇坦白,斯宇理解他和靳重山想过二人世界,也没打搅他。
虽然打来过一次电话,但他懒着嗓子说在睡觉。
斯宇噎住,显然是想歪了,烦躁地叮嘱他不要纵欲过度,之后再没打来。
元旦后,“旷野”就开始忙新一年的项目了。
他将自己收拾得十足精致,每一根头发丝都吹成他想要的样子。
忙起来,没人注意到他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星姐倒是问过靳哥怎么好几天没来了。
他握笔的手极浅地顿了下。
平静道:“冬天高原上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过完元旦他就暂时回去了。”
星姐点点头,“那我们赶个工,争取在春节前把压着的活儿全都干完,提前放假,你早点找靳哥去。”
他笑笑,“行。”
靳重山的淡漠果然传染给他了。
分手这件事他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连他自己,偶尔都感到其实他们没有分手,靳重山只是回喀什处理必须要处理的事。
只是一些细枝末节还在固执地提醒着他——
你的淡然都是假的,你没有你展示的那样平静。
他时常忘记吃饭。
每天在工作室加班到很晚,回到家脑中一片空白,需要酒精才能入睡。
有时他醒来,摸到枕头洇湿。
可他记不得自己哭过,也不记得梦里有什么让他伤心的事。
快递也忘了去取。
也不是忘记,取件码每天都会发来。
但他提不起兴致去拿。
也可能是,害怕拿到某个东西。
离开喀什前,他以为自己会和靳重山一起回去。
他根本没有想过靳重山会将他留下来。
他在喀什生活了半年啊。
杂货铺楼上的卧室,服装店,院子,处处都是他的痕迹。
他又很喜欢花钱,有用的没用的,只要看上了,就会买回来。
靳重山随遇而安,哪里都没有太多的行囊。
靳重山的私人空间,早已堆满了他的物品。
这些东西,一定会被靳重山寄回来的吧?
它们会像一堆无人要的垃圾,挤在驿站。
其他包裹都被需要,被买家满怀期待地取走。
只有它们,是被丢弃的。
就连他这个接受者,也不愿意带回它们。
斯野看了会儿阳光,眼睛被刺得发痛。
可是垃圾堆在驿站,也是给别人添麻烦。
斯野想,今天天气好,去把垃圾都清理掉吧。
下床时,他有些恍惚,摔了一跤。
赤裸的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破皮了。
但疼痛好像并不鲜明,他药都懒得涂,去卫生间洗漱。
以前,卧室地上铺着地毯。
他和靳重山在地毯上做过。
前几日,他将酒洒在地毯上,难得清理,扔掉了。
有一回,他下床,腰腿没力,也摔下去。
膝盖撞在柔软的地毯上,毫无痛感。
靳重山却打横将他抱起来,帮他洗澡时,很温柔地揉着膝盖。将他放回床上时,还亲了亲那泛红的地方。
他一度怀疑,膝盖并不是撞红的,而是被靳重山揉红的。
电动牙刷已经停止震动,斯野还浑然不觉地握着。
直到牙膏沫和唾液一起淌得满下巴都是,他才叹了口气,赶紧洗掉。
取快递时,斯野跟老板借了个板车。
二十几个包裹全部搬上板车,没有一看就是大型行李的。
斯野问:“只有这些了吗?”
老板不耐烦地将机器丢给他,“你自己对!”
斯野看完所有对应他手机号的快递,没有一个来自新疆。
把机器还给老板,斯野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包裹全部拉回家,斯野坐在门口拆。
好几个包裹他都要想一下,才知道那是什么。
拆到第二十个,斯野忽然不动了。
双手渐渐用力,指骨泛白。
那是一箱螺蛳粉。
和靳重山吃过厕所串串之后,他催靳重山赶紧买一箱螺蛳粉寄到喀什。
去新疆的快递比较慢,冬天更是如此。
不早点寄的话,他们回去之后可能吃不上。
靳重山答应了,但买没买他不知道,也没催。
这箱螺蛳粉居然寄到了成都。
斯野指尖有些发抖,找出货单展开。
下单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八号。
三十一号那天就已经到驿站了,他却没去拿。
他说,想在成都过完元旦。
所以螺蛳粉在元旦前夕寄到了成都。
可他们没来得及吃。
斯野紧紧捏着一包,几乎将包装捏破。
下单的时候靳重山在想什么呢?
是打算和他一起吃的吧?
他不知道靳重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分手,刚来到成都就开始了吗?还是在展会中途?
他想起每次提到回喀什时,靳重山的沉默。
大约那时候,靳重山也在反复犹豫中备受煎熬。
斯野晃晃悠悠站起来,拿着那包被捏破的螺蛳粉去厨房,开火,烧水。
至少靳重山曾经是想和他一起过完这个元旦。
只是在三十一号那天,突然下定离开的决心。
早几天晚几天又怎样呢?
靳重山还是会跟他提分手。
水烧开了,斯野将粉和料一股脑倒进去。
酸笋的气味充斥厨房,最后锅都煮糊了,斯野也没将它们捞起来。
粉连同锅,一起扔掉了。
今年的春节来得比较早,在一月底。
昨天开会时,斯野突然宣布接了个日本工作室的合作,春节后会带一个小组过去。
大家都很诧异。
上次不是说年后要去喀什吗?
斯野没解释,把工作带回loft,熬夜和对方沟通,出了一份双方都满意的计划表。
快天亮了,“旷野”下午有个年会,然后就放假了。
斯野疲惫,却没有困意,想喝杯咖啡,这个时间却叫不到外卖。
家里有咖啡机,只是很久没用了。
他翻箱倒柜将咖啡机找出来,找豆子时却拿出一包茶。
不是他用来泡水的茶包,是用来煮的茶。
一旁还有一袋奶粉,新疆的特浓羊奶粉。
还有一瓶盐,和炒菜用的不同。
他抱怨过茶包做的咸奶茶没有喀什的味儿,后来靳重山让人寄了茶叶和奶粉过来。
但时间紧,只煮了一回。
靳重山走那天,几乎将存在的痕迹清除干净。
做咸奶茶的材料却留了下来。
是因为他喜欢咸奶茶,所以留给他吗?
可是,他喜欢咸奶茶,并不是因为咸奶茶好喝到上瘾的程度。
仅仅因为咸奶茶是帕米尔高原上的咸奶茶,是靳重山亲手煮的咸奶茶。
让他上瘾的从来只有靳重山。
斯野闭上眼,蹲了会儿,关上橱柜的门。
他没有煮咸奶茶,突然嫌磨咖啡豆麻烦,兑了杯速溶草草了事。
帕米尔高原刮起一年中最寒冷的风。
大地白茫茫一片,除了零星的黑色,看不见其他色彩。
塔县的酒店、民宿都已歇业,只有一家青旅还开着门。
每年这个时刻,都有极少数的户外勇士来到塔县,想亲眼目睹风雪浩荡中的喀喇昆仑。
前几天,有两人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山上遇险,青旅老板和靳重山亲自把人接回来。
老板想请靳重山带他们去下面的村子。靳重山在,他放心。
但靳重山摇摇头,说不带客人了。
老板想了想,也理解。
往年这个时候,靳重山忙着给护边员送补给,确实不怎么带客。
到了护边员的站点,靳重山没立即返回。
和他们一块儿巡逻,把车换成马。
老护边员满脸诧异,说站点人手够。
他淡声道,他来了便出一份力,换几位护边员去休息。
在山上待了三天,靳重山才回来,把古丽巴依心疼坏了,连忙把他拉到炉子边,看他有没有受伤冻着。
靳重山轻笑,说自己没事。
库尔班做了一桌牦牛火锅。
这是自家吃的,没店里那么讲究。
古丽巴依问斯野怎么没回来,隔壁民宿的小丫头盼着穿斯野店里的新衣。
靳重山说,斯野在成都很忙。
古丽巴依和库尔班也想不到太多,聊了几句后就催靳重山多吃。
次日,靳重山又上山了。
喀喇昆仑的风雪在脸上刮过,冷得刻骨。
他骑着马,奔行在辽阔的雪原,呼号的风雪在他眼中像默片。
沉默,却愈加凌厉。
前面看不见山峦,雪野的尽头是灰蒙蒙的天空。
他胸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排解的沉闷,纵马向那天空与雪野相接的地方跑去。
可是不管怎样跑,都跑不到尽头。
天空与雪野并不会真正相接。
但是群山会。
视野中终于出现连绵的雪山。
它们从天际线上接过雪野,亘古不变地站在那里,是雪野真正的归宿。
在冬天最冷的时刻,靳重山忽然想起夏天时,斯野与他的一段对话——
“天空也可以是旷野的归宿。你看。”
“但天空不会真正等待旷野。它只会给旷野等待的假象。”
靳重山勒住缰绳,马停下来。
天空给与旷野的是假象。
时间给与他的,也是假象。
作者有话说:
那段对话在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