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8 高速公路上的森林

寒冷在这世上的游移有着上千种的形态和方式:在海面上,它就像一群马匹在奔跑;在田野里,它就似一群蝗虫猛扑而至;在城市中,它就如一叶刀片,切入街道,钻进没有暖气房间里的裂缝中。那天晚上,在马可瓦尔多的家里,最后的几根干树枝也没了,于是一家人就都裹在大衣里,看着炉子里的火炭渐渐黯淡下去,看着自己每呼吸一次都会从嘴巴里升起的团团雾气。他们什么都不再说了,那团团雾气就在替他们说话:妻子把这气吐得很长很长,就像是在叹息;孩子们把这气吐得相当专注,就像是在吹肥皂泡;马可瓦尔多一惊一乍地把这气往上喘,就像是什么转瞬即逝的灵机一动。

终于,马可瓦尔多下定了决心:“我去打柴火;谁知道能不能找得着呢。”他把四五份报纸塞进外套和衬衫之间,好像什么用来御寒的盔甲,然后将一把长长的锯子藏在大衣下。就这样,他在深夜出了门,身后是家人那盈满希望的绵长目光,他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报纸沙沙的摩擦声,锯子也不时地从翻领中冒出来。

去城里打柴,说得简单!马可瓦尔多立刻朝两条路中间的一小块公共花园走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马可瓦尔多打量着一株株光秃秃的植物,想着牙齿冻得打战的家人,正在等自己回家……

小米凯利诺,正哆嗦着牙齿读一本童话故事书,这是他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里讲的是一个伐木工人的孩子,带着斧子出门,去森林里打柴。“这才是该去的地方,”米凯利诺说,“去森林里!那里肯定有木柴!”他生在城市,长在城市,这森林他甚至都没有远远地瞧过。

说干就干,他和两个弟兄商量好了:一个操斧头,一个拿钩子,还有一个拎绳子,他们告别了妈妈,去寻找森林。

他们在灯火通明的城里走着,只能看得到房子,至于森林,是影子都没见着。他们碰到很少的几个行人,但都不敢问他们哪里会有森林。就这样,他们来到了不再有城里楼房的地方,那里的路也变成了高速公路。

在高速公路的两边,孩子们看见了森林:一片长着奇形怪状树木的茂密植物,遮住了他们的视野。这些树有着纤细的树干,或挺直,或歪斜;树冠扁平而宽阔,形状和颜色都是最奇怪的,当有车经过时,车灯把它们照得通亮。树枝有牙膏形的,人脸形的,奶酪形的,手掌形的,剃刀形的,酒瓶形的,奶牛形的,轮胎形的,上面布满了字母组成的单词叶片。

“太好啦!”米凯利诺说,“这就是森林!”

他的弟兄们着迷地望着月亮从那些奇怪的阴影中冒出来:“真美呀……”

米凯利诺赶忙提醒他们此行的目的:打柴。于是他们就砍倒了一株黄色报春花形的小树,把它劈成了几截,带回家去。

马可瓦尔多载着他少得可怜的几根湿树枝回了家,发现炉子正旺着。

“你们是从哪里弄到的?”他指着广告牌的残余物惊叹,由于那广告牌是用胶合木板做的,所以很快就烧完了。

“在森林里!”孩子们叫着。

“什么森林?”

“高速公路上的那片森林。那里全是树!”

既然如此简单,而且家里又没柴火烧了,马可瓦尔多干脆效仿起孩子们来。他又带着锯子出门了,来到高速公路上。

路警阿斯多尔夫有一点儿近视,又是晚上,他骑着摩托车执勤,他应该戴眼镜的;但他对谁也没说,怕因此影响自己的前途。

那天晚上,有人告发了这样一件事,高速公路上有群淘气鬼,把广告牌弄倒了。路警阿斯多尔夫便去检查情况。

在公路的两旁,森林般奇形怪状的形象伴随着阿斯多尔夫,既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招手示意,他转着那双近视眼,一个个地仔细检查着这些形象。这不,借着摩托的车灯,他突然发现一个小鬼头正攀在一块广告牌上。阿斯多尔夫刹住车:“喂!你在那里干什么?马上给我跳下来!”可那小鬼一动不动,还朝他吐舌头。阿斯多尔夫靠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则奶酪广告,上面是一个舔着舌头的小胖子。“是啊,是啊。”阿斯多尔夫说,又赶紧上路。

过了一会儿,在一块巨型广告的阴影中,被照出一张惊慌而忧愁的脸庞。“站住!别想溜!”可并没有人溜,那是一张痛苦的人脸,被画在一只生满鸡眼的脚中间:一则鸡眼药的广告。“哦,抱歉。”阿斯多尔夫说着跑开了。

治偏头痛药的广告,是一个巨大的人头,他因为头痛而捂住了双眼。阿斯多尔夫经过,车灯照亮了爬在广告顶部的马可瓦尔多,他正举着锯子,想锯下一块木板。马可瓦尔多被车灯照得睁不开眼睛,身子越缩越小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抓住那个大脑袋上的一只耳朵,锯子已经锯在了额头中央。

阿斯多尔夫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说:“啊,是啊,斯塔帕止痛药!这广告很有表现力!这个主意好!上面那个拿着锯子的小人儿象征着偏头痛,痛得把脑袋劈成了两半!我一下就明白了!”然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周围寂静而寒冷。马可瓦尔多宽慰地叹了口气,在那个并不舒适的支座上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干起他的活来。在被月亮照亮的天空中,锯子锯木板那微弱的唧唧呱呱声四下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