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责任
许时延直到走出FME的大楼,腰杆笔挺气势凌然,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戴维被这个中国男人的气势震住,拽着李贺走在后面,小声地问:“闻柏意真的降得住这样的男人?”
李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弄得戴维更加一头雾水。
但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许时延整个人伛偻成一团,手紧紧地拽着腹部的衣料,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李贺急得半蹲在狭小的车空间里,看到他一脸土色的面颊上全是因为疼痛而渗出的汗珠,嘴角里的血丝滴落在车座上,整个人双目紧闭已经给不了回应。
戴维吓得在副驾驶座上哆嗦,拍着司机的肩膀说:“送医院,送医院啊!”
李贺的电话恰好在此刻响起,闻柏意的名字在屏幕上不断跳动,他哪里敢接这个电话,横下心来直接拨下了静音按钮。
许时延醒来是三日后,FME发布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公告,只说之前是一场乌龙,其他细节一律盖过。
金博士知道他苏醒后第一时间赶到病房,坐在病床边上抓着他的手半晌没说出话。许时延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安抚老师说:“应该没事了,等出院了我就回国,还有一堆乱摊子要收拾呢。”
金博士干瘪的唇瓣发出一声长叹,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难为你了,孩子。”
许时延摇头,说:“这事惊动了中科院的领导,老师也要被召回述职。那师娘这边怎么办呢?”
“闻总都帮忙安排好了,他找的人我很放心。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师娘也催促我回去。”金博士话锋一转,试探性地问:“我听说,闻总这次是为了救你才中的枪,你们俩……”
“我们俩……”许时延目光停滞,轻笑一声后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复合的。”
金博士忍不住为闻柏意说几句好话,“其实这段时间我和闻总接触多了,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
“闻柏意有很多的优点,无论是身材外貌还是个人能力,在他这个年龄层都是出类拔萃的。”许时延看向病房的蓝色门板,它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又被掩耳盗铃地阖上。
“那你怎么会……”金博士的目光在望向那扇门的时候也开始闪烁,为了不露馅只能迅速转头看向窗外。
望着那扇门,许时延心中闪过的是无数帧惊险的画面,闻柏意和他在后巷里奔跑,闻柏意中了枪倒在他的身上,闻柏意在深不见底的密林中说不后悔和他死在一起。
如果没有许时延,一家猎头公司的总经理一辈子也不会经历这样的生死时刻。
“老师……蝴蝶在破茧之前,是多么依赖它的茧房。可是从破壳的那个瞬间开始,茧房就已经变得不再值得留念了。”许时延心里苦涩,面上却带着淡然的笑容。
“我已经飞远了,不会再回头钻进我的茧里,也许有一天,我甚至都不记得它在哪一片叶子上。”
“不爱了,就回不去了。”
那扇门被彻底的关上,金博士和许时延都听到了关门的声音,博士尴尬地笑了笑,“真搞不懂你们小年轻,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分手了也是真够洒脱的。”
回国的航班,许时延和金博士坐在商务舱的第一排,李贺挨着闻柏意坐,不明所以地问:“要不,您和博士换个座位。”
闻柏意一脸冷峻地靠在座椅上,神色淡漠地说:“不用了。”
乱成一团的景逸研究所,老胡得了消息巴巴地守在门口,看到许时延和金博士下车时仿佛看到救星降世,猛地扑过来抱着许时延就嗷嗷地喊。
“老许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哥哥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没有你哥哥可怎么活啊!”
金博士用手拍了老胡的胳膊,示意他松手,斥责了一声:“别胡说八道。”
“现在是什么情况?”许时延挣开老胡的怀抱,退了一步保持距离,镇定地问。
“上面派了纪检组来调查,因为人是你介绍进来的。数据丢失这个事儿,必须得有人担责,他们周三要开第二次研讨会,点名要你和院长都必须出席。”老胡的眉毛拧成了一团,眼中的忧色难藏,求助似得看着许时延。
许时延一刻也没耽误,朝着办公区走,路上遇到不少人看到他都露出惊诧表情,恭敬地让开一条路等许时延先走。
“来的是哪些人,什么层面的,晏部长那边有过问过这件事吗?”许时延走到实验室的总控电脑,手指飞快地瞧着键盘输入代码。
“现在还只是院里自省自查,晏部长派来董秘书来看过,拍了些照片啥也没说就黑着脸走了。”老胡想到当日的阵势,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说道。
盗取数据不仅涉及到的是泄密问题,洛城是直接通过金博士办公室的主系统,植入了强力木马程序,吞噬了这七年蝴蝶项目的所有数据。
金博士脸色惨白地站在许时延身后,看着无论他怎么输入代码,系统都不断跳出报错提示。
“找不回来吗?”金博士声音颤抖地问。
“系统被植入了蠕虫代码,查找数据就进入无限循环,找回的可能性只有0.03%。”许时延的身体往后一仰,贴着椅背,捏紧眉心说道。
“那怎么办啊?”老胡把头凑过来,忧色忡忡地盯着屏幕。
许时延站起身,走到桌子对面的办公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柜子抱出七八本牛皮纸笔记本,里面是这些年细密的手稿。每一期项目的关键数据和核心演算过程都被他记录在本子上。
老胡看得咋舌,边翻边惊叹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许时延摇摇头,“我只是喜欢做任何事都留一个plan B。这里的数据记录不齐,上一次誊写已经是三个月前了。项目进入三期的临床数据还没计入,你得让小苏她们再做一次统调。”
“诶诶诶,好。从七年缩短到三个月,已经救大命了!”老胡抱着这堆笔记本激动不已,金博士面色也稍稍转晴。
“可洛城的问题…他闹这么大,就是想把你拖下水。如果你被FME扣在美国,国内的调查就会很被动。”金博士问。
“这件事确实也是我自大了,我一直想盯着他露出狐狸尾巴,终究还是被这只狐狸咬上这口。”许时延想把责任都揽过来,金博士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在这件事上他必须得全身而退才可能在职级上再上一层。
“钥匙是我给出去的,人也是我招进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金博士哪里不懂许时延的心思,他眨了眨干涸的眼睛,认真地审视这个跟了他七年的学生。
许时延的外貌好像还停留在初见时的娟秀,星目柳眉透着浓浓的书卷气。他被闻柏意关在象牙塔里七年,浑身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粹感。又因为性子里的清冷,这七年来能走进他世界上的人少之又少,人情世故的污浊都与他不沾边。
而如今,他走出那种象牙塔,眉眼添了几分锐利。气度气场浑然自成,连金博士都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许时延锋芒尽展锐不可当。
“食马者相谓曰:"可以出死报食马得酒之恩矣。"这事我本来就脱不了关系,何必再多罚一人。”许时延见金博士还在迟疑,眼神落在老胡身上示意他搭话。
“对啊!院长!我觉得时延说的没错啊!你俩都是景逸的主心骨,要是都被停职了,这项目就没人带了啊。”
金博士沉默了许久,伸手在许时延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
从研究所出来,许时延直奔宠物诊所,想把雪团接回家。到了地方,护士神色尴尬地瞄了眼二楼,说雪团已经被闻柏意的人接走了。
许时延有些怔愣,站在诊所门口给李贺打了个电话。李贺歉疚地说:“确实是在闻总这,说之前给你塞只狗这事他做的不对。还有您上次问的东西,其实早就该物归原主的,正吩咐我派人去理出来。”
许时延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骂了一句:“幼稚。”
“许先生,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吗?”李贺小心翼翼地问。“闻总看起来不太好,他毕竟还是个病人。”
许时延当然知道闻柏意的情绪来源于那场被偷听的对话,可此刻他也只能冷着声的说:“什么时候收拾好,给我送到景逸的前台吧。至于雪团,我是在小区捡到它的,那它就是我的狗,麻烦闻总一并物归原主。”
李贺听着电话那段传来的忙音,面面相觑地看着自己的老板。闻柏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又饶进书房把一个用旧的笔记本就扔在了桌上,示意可以一同打包。
雪团把家里搞的一团乱,闻柏意拿这种大型犬毫无办法,由着它横冲直撞地在新环境里适应。它对闻柏意有天然的好感,总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扑到他怀里。
每当这时,闻柏意努力维持的正经人设就会裂出一条细缝。他会猛地闪开,和雪团保持绝对距离,再招呼李贺过来用零食把狗逗走。
雪团在闻柏意家待了三天,许时延亲自上门来讨——
发一把小刀。